放眼整個王都,敢稱“宮”字的,應該只有拓跋銑那狗住的地兒了吧。薛凌看見石亓在鮮卑的地頭晃蕩已經是大感意外,聽他這般說,大致是羯族兩位寶貝兒子竟然在拓跋銑那做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夜與拓跋銑對話言猶在耳,撇開鮮卑與薛家的是非先不提。原來在胡族五部,也是一堆狗血,黑的不能再黑了。
自薛凌知事起,胡人之中,鮮卑地位高漲,一統五部,大概只是時間問題。但里頭具體什么情況,平城并沒有太多消息。她自幼聽人將薛弋寒奉承的如同神明,一戰定江山。
殊不知,只是一場成書之巧。
鮮卑與羯族皆與梁接壤,羯族卻是部落分散,遠遠不如鮮卑那般人口高度集中,到了拓跋銑父親那一代,受漢人影響愈發嚴重。原本是馬背上爭天下的草原漢子,突然就想玩起手段來。
世上總有那么些人運氣頗好,當鮮卑有所圖謀的時候,一場數十年難遇的風雪席卷整個胡人大地,草枯畜死。而當年的中原大地風調雨順,秋收甚豐。一線之隔,一邊是餓殍遍地,一邊是瑞雪豐年。
天時地利之際,人和就來的格外容易。多方蠢蠢欲動,鮮卑便一呼百應。胡人五部之中只要能扛刀的,哪怕高不盈馬背,仍隨大軍聚集,短短數日便兵臨平城城外。
彼時薛弋寒正值當打之年,且已經駐守平城數載,對胡人路數一清二楚。早早囤糧調兵,阻其南下。這場仗,朝野震動。直到薛宋案發,一直都是梁國上下美談。只說是薛家用兵入神,以一敵五,竟未損一城一池,破胡人數十萬大軍。此戰之后,一晃十幾年,再未聽說過胡患之禍。
平城那些年少歲月,薛凌聽這些事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一開始,還心向往之,到后頭,都生出些不耐煩來。如今仔細回想,自己竟從未聽阿爹親自講過。
八千騎,逐單于,對于一個將軍來講,應是生平快意之頂峰,何以一次都未講過給自己的兒子?縱她與阿爹日日的對著,也總有些時候是溫情滿滿的。
想來,那場仗到底是什么樣子,原是是旁觀者迷,當局者清。她的阿爹是怎么贏了那場仗,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了。清楚到受之有愧,故而酒酣云膽之時,寧愿拿第一次出征鬧的笑話,也不愿提起那一場傳世之征。
因為,那場仗,梁國不過是被人趕到河邊的鷸,胡人其余四部被設計成蚌,而鮮卑穩收漁利。
多年漢人文化浸淫,很難說哪一代,鮮卑竟也有了天下一統的心思。直至前鮮卑王拓跋野上位,開始將這個想法付諸于行動。草原雖不比中土富饒。與梁的百年一統不同,胡人內部似乎自古以來就是一盤散沙,少有的幾次聚集,也是利盡則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拓跋野倒學了個十成十。
憑著鮮卑當日之人馬,要靠蠻力,將羌、氐兩部拿下尚有勝算,但對羯族和匈奴別部,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拓跋野便換了路子,想以懷柔政策將整個草原歸于鮮卑名下。他示好賣乖,雖未達到目的,終究也起了些作用。其他四部的王基本都跟鮮卑握手言和,少有沖突。甚至于部落之爭時,都愿意讓鮮卑出面調停。
但要說歸服一事,無異于癡人說夢。直到那一場雪下的紛紛揚揚。彼時拓跋銑也不過六七稚齡,尚不能理解父親為何把自己關在房里三四日不肯出門。鮮卑靠梁,憑著那一點地理優勢,尚有余糧。可其他部落,凍餓而死的牲畜人口不計其數,父親卻對來求援的人一律不見。完全違背以往五部一家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