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掠過人臉,薛凌豎起左胳膊,在自己眼前輕微旋轉著手腕,似是要去遮擋僅剩的幾絲殘陽。袖口寬松,隨著她舉起而滑至腕間。這幾年心有千瘡,身子倒養的貴重。成日里好吃好喝,一身膚色白如春日梨花姣姣,那道疤,就越發的刺目。
鮮卑王都的藥粉,也就那個模樣,更不消說石亓的護衛胡亂糊了些上去。等自己的包裹拿回來,想要仔細處理時,皮膚已經開始結痂,藥石無效。若要補救,怕是得重新切開才行。薛凌是個不怎么在意疼痛的,但為了好看點再給自己來一下也屬實犯蠢,干脆就由了去,隨便長成個什么樣都好。
只這會翻著看,那股子不值當的情緒又涌上心頭。幼來磕絆是十日倒有**,討打也如喝水般尋常,只所有事情,終是有驚無險。即使是她將平城掀過來,薛弋寒略微下手重些,魯文安便在一旁尋死覓活。若非實在頑劣,該不至于身上盡是些坑洼。
再往后想,就只剩在陳王府那次,然那次也是十分肯定自個兒并無性命之憂。倒只剩這一只手腕,白瓷劃上去時不知后續如何。如今知道了,卻又不能拿石亓怎樣,憑白看著礙眼。
更多的,是無法與人言語的悲涼。這傷口不過是晚了一兩日敷藥,就這般猙獰蜿蜒,再難補救。一如這世間事,晚了一刻,便一生都尋不回。
石亓在一旁,也盯著那一節豎起的嫩藕不放。他不知在漢人中,如此窺視女子發膚,實屬大忌。但此時,他還真沒其他惡齪心思,反倒難得的跟薛凌一樣,對那道疤耿耿于懷。
他的手心里也有一道,不過處理得當,只余白色一線,遠不如薛凌的那邊丑惡。但當時,他以為京中之事是薛凌一手策劃,也曾來回去翻看那道疤。故而自認為能了解薛凌現在所想,唯恐她是在咬牙切齒。石恒與含焉俱是坐的遠,更是兩廂無話。難得四人這般默契,俱是沒有半分這一路同生共死的情意在。
夜色夾著風聲呼嘯而來,薛凌坐著不動,其他三人也就呆若木雞,石恒有心想與石亓商量些事,卻自覺這也不是說話的場合。石亓經一個傍晚的胡思亂想,腦子如一團漿糊,更是水都懶得多喝。
夜深了,見眾人還未走,含焉干脆走到薛凌身旁和衣而臥,這個舉動倒叫薛凌有些驚訝。但她也并未多想,待到月值中天,方叫幾人上路。馬兒歇息過后,腳程十足,三四個時辰,便到了梁國境內。
因是繞遠平城,此處也沒人守著。夏日天色開的早,過了平城又數十里處,四周已是大亮。薛凌懸著的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起碼她自個兒的命是徹底保住了。余下幾人,不值當再操心許多,即便是石恒落入魏塱手里,暫時也影響不大。
雖這一帶人眼稀少,但到寧城的路上,大小縣鎮也還有幾個。眼見著有了繁華處,便下了馬,見著臨街有家吃食店,也不挑地方,找了個地頭系好馬,徑直往里走。她忙著回京,打算吃完這頓飯,就讓那三人各自滾蛋。
掌柜的是對老夫妻,早早開了門,一鍋子羊湯是四更就起來熬著的。一見有客上門,不等點菜,歡天喜地的先盛了幾碗端過來,說是趕早的客人先喝口潤潤嗓子。
碗遞到幾人跟前,才發現竟然有胡人,當即變了臉色。只升斗小民,除了在那焦躁的搓手,也沒什么別的舉動。薛凌從包里摸出塊散碎銀子,道:“我們是做生意的,阿娘莫怪。店里有些什么就隨便上些吧”
邊陲小鎮,成串的銅板已是少見,金銀之物當得寶貝。婦人看了兩眼,從薛凌手里接過去便趕緊拉扯著自家丈夫走了。
這兩三日,皆以肉干吊著一點力氣,難得這會又徹底放松下來,石亓胃口大開。雖同是燉煮,漢人又遠比胡人精細,那湯里也不知擱了些什么根莖草藥。喝來只覺清香盈齒,無半點腥膻之氣,倒叫他暗暗稱奇。
薛凌卻并不貪嘴,這些日子牛羊吃的直作嘔。若非接連幾日幾乎沒吃個什么,怕這會連碗湯也喝不下去。強忍著喝了幾口,一抬頭,赫然發現對面坐著的含焉淚濕了滿臉。
薛凌就瞧不慣人要死要活的樣子,她們現在已然逃出生天,不知道是哭個什么喪,索性將剩下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站起來去找掌柜的要吃的,留石恒與石亓二人在身后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