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喜歡水,那年落入江中之后,對著汪洋之地更是避之不及。唯前些日在鮮卑王宮,無聊處泡了自己小半天。覺著腳下懸空無所依,混沌之態甚好。
以前在平城,她見山是山,見雪是雪。今日再看世事,如管中窺豹,怎么也湊不齊全貌。越心切,越不得其法,越心焦,越不不得其果。有那么一瞬間,倒巴不得什么也沒看見。
不慧者,癡也是好的,而人苦于不癡不慧中。
薛凌整了衣衫,坐在臺階上,將雙足浸于水里,直沒過膝蓋。來回晃蕩了兩下,想學著那天偷得片刻閑適,手卻止不住去蘸取層疊漣漪,要將今晚聽到的事在眼前描摹的明朗些。
她與薛弋寒是有嫌隙,然平城多年父子相知,雖日常抱屈使性,終是仰慕其為人,敬重之心未曾改過。拓跋銑所說之事已令她小有郁結,但那場戰事確確實實的存在,也是她父親贏了,算不得毀譽。
胡人內部耍什么花招,既不是薛弋寒挑起的,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就算是,薛凌大抵也能很快放下。兵不厭詐,對胡人動些歪心思,再一網打盡,聽上去非但不落下乘,反讓人覺得技高一籌,熱血沸騰。更莫說,那一戰定下來的,是梁數十年太平。
而江閎抖落出來的秘密,足夠讓薛弋寒的形象在她眼里分崩離析,偏這個秘密又是因她而起。她既感念于薛弋寒千方百計把自己留在平城,又無法接受其拿西北安危來換。
以兒子的身份,若薛弋寒在面前,怕是她要哭花了臉。以臣子的身份,她聽慣了薛弋寒義正言辭喊不可因私而忘公,實在難以接受其言清而行濁。其實若無大的紕漏,也不至于這么在意,偏偏這個后果讓她有些難以承受。
從來愛恨無法分明,最是讓人目眢心忳。
今晚之前,有很多事情在薛凌眼里,是怎么都說不通的。為何當年薛弋寒那一戰之后再未建寸功,為何魏塱登基時要親自死守平城,為何明明沒打算帶她回京又改變了主意,為何會在下獄不久就自盡,為何當初明明無人跟蹤,又沒有內鬼,霍云昇卻追的輕車熟路。
為何非得讓一個公主死在平城,為何西北不堪一擊。她在那片土地來往也不少,用慕厭的話說,總有些熟悉的故人。她恨“無戰”的奏章害了薛弋寒,卻知道那群人并不是一群酒囊飯袋,根本就不該那么快失守。
為何拓跋銑拿下西北之后,又揚長而去。為何魏塱與霍準之間關系惡化的如此之快。甚至于,她一直想不到,魏塱究竟是憑的什么成功篡位。明明,當初朝中文武盡在魏崇之手,君圣臣忠,看著安穩的很。
天上缺月幾不可見,只能借著點滴星光。水面無風貌若明鏡,其實只能照出個恍惚影子,不見得就是真實形狀。而往事不過水中窺影,又有旁人故意彎弓以成蛇,便是看見了,又如何呢。
世間糊涂難得,偏她不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