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頭當下心涼了半截,卻不敢明面反駁,只多番討好說存善堂就是行個方便,自己醫術不精,不過是在京中艱難湊活,治好了是祖師爺保佑,惹了人命是自個兒豬油蒙心,斷不會污了哪家大爺招牌。
他一直攔著綠梔幾人,話間誠懇卑微,銀子又給的極盡痛快,原該能落個善了,多不過是每月多出些買路錢。畢竟存善堂只是一偏僻館子,陳設簡陋,也無什么名醫問診,招來的,又都是榨不出油水的白丁。扯開嗓子嚇唬幾句,管事的聽話就行了。
偏偏老李頭又不舍得把那根人參放著生蟲,底層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誰會費錢抓藥問醫。所以來存善堂的,好些已是身子虧空的厲害,叮囑其回去好生補養,無異于是癡人說夢。
倒不如,每日由堂子里調些參湯,看著熬煮,藥效也好,大鍋里分出去又不至于浪費,一兩文錢,誰都買得起。只當是物盡其用積個德。用完了也不打緊,再采買些小而賤的參須,雖藥效有差,總還是聊勝于無。
貴的東西,總有那么點理由。藥價低廉,免費布施本就讓存善堂小有名聲,再來這么幾大鍋子補氣固元之物。喝的一眾人形容枯槁的進來,紅光滿面的出去,夸老李頭有妙手回春之術,顯是不足以言表那些人感激之情,怪力亂神之說便一日烈過一日。
事,就這么砸了。
有個行業規矩確然是值得稱道,縱醫館連成一片也能夸一句同氣連枝,真個有什么疑難雜癥,人命關天,大家聚在一起參詳問案,多一個人多一個法子。可惜樹大必生風,況且是生老病死這種萬物皆不能避免的.....去處.。
京中大夫是被誰收羅在一起,初衷又是為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發展到了今天,心有戚戚的不僅僅是老李頭這種無依無靠,卻滿腔赤忱的醫師,還有一群或迫于無奈,或妄圖富貴而去依附了幕后之人的醫館。
五爺虧盈自有上頭貼補確也合乎其實,眾小醫館旱澇保收,趕上哪年上頭的發了大財,多分兩個子兒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天長地久的累積下來,好像醫術高明就成了無足輕重的東西。誰上繳的銀子更多,誰炮制的藥材更廉價,誰馬屁拍的更好,更能決定他在京中醫師中的地位。
倒也多的是人怒,卻無一人言。許是得罪不起高官權貴,更多的,或許是因為那怒氣來源,僅僅是因為自己分得不夠多。小醫館不過就是養來做條狗,殘羹剩飯管飽,骨頭哪能個個都有呢。
但分的不夠多,總還有個盼頭。若是鬧起來,小胳膊擰不過人大腿,最后連個飽也難撈著,倒不如背后罵兩聲,平日里尾巴搖的更歡一些。莫說醫者仁心,何以兼濟天下?達,則兼濟天下。
不達,如何濟?
反正于,目前與醫藥這個行當而言,也能稱一句太平盛世。
無人作亂,不就是太平么。
是存善堂挑破了太平。有了這些傳聞,來抓藥買方子的,逐漸多了些錦衣繡服,誰家會嫌銀子燙手呢。更有甚者,是先在別處瞧病,聽說是要花大銀子,便推辭不受,老遠要來求老李頭給看看。
那些憤怒總算找到一些宣泄口,好些早就不想交銀子的醫館聯合起來,對著上頭哭窮:“存善堂擾了行規,屢屢砸別家的飯碗,這生意,怎么做?”
老李頭說斷不會污了招牌,他許是不能料到,這情無人應承。旁人說起來,不過是再直白不過的“生意”二字。
如薛凌所想,存善堂確實換不了幾兩銀子,可它這么開著,有人就得不自在。五爺拿人錢財,消災消的十分樂意。這種小地方,上頭根本看不上眼,撈多撈少,都是他自個兒的。且退且逼,是想將這里收刮的更干凈些,直到綠梔說與齊世言有些淵源,方消停了幾天。
沒準上頭也想就此作罷,可那些人怎么肯停,好不容易找到的說辭如何能輕易放過。京中往來通氣,稍微盯個幾日,就知道綠梔微不足道,這破地方跟齊家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何況如今齊世言都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