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笑容一點點消失在臉上,那車夫當真是拿了把油紙傘下來,走到霍云昇面前,交與他,似乎是讓他撐了來渡薛凌。
申屠易湊上來咕噥著問薛凌:“你確定是沒認錯人?”
她沒認錯人,霍云昇想來也不會認錯了她。她雖在城門茶樓里梳洗了一番才出門,昨夜的將軍鬢卻還沒改。她想起在陳王府也曾與霍云昇打過照面,二人相聚不過寸許。
今日身上衣袍貼身,不難看出她是個姑娘家,可霍云昇并沒問為何齊府的三小姐來了這荒郊野嶺。她又喊了那些話,他該是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平城的小少爺,是當年被逼到跳崖的薛家兒子。
所以,他是在用怎樣的心思跟自己說話?
他把那些事忘了?
那些于她而言如此錐心刺骨的事,為什么這個人死到臨頭,都生不起半點波瀾?
霍云昇將傘撐開,傘上素墨涂就的一枝老梅,仿佛沾水極活,妖妖嬈嬈的往薛凌而來。她毫無緣由退了半步,站穩身形,即橫劍往前,直劈傘下。
霍云昇退的快,傘卻收不及,被滑出一條長長口子。后頭馬車上的人皆跳了下來,其中一人將兵刃扔給霍云昇,他趁著后退的功夫,丟了傘柄去接,那傘翻滾著跌出老遠。
江府的人瞬間涌上來,將霍云昇一行悉數圍在中間,弩已經裝滿了箭矢,弓匕抬手看向薛凌,只等她點頭。要把霍云昇射成篩子不易,但決定能讓其負傷再無抵抗之力。
薛凌瞧了一眼那傘,垂著劍又掛了笑意,道:“等你死了,老天自會開眼”。她側目向弓匕,還沒來得及點頭,已聽見霍云昇沉悶“嗯”了一聲。
趕緊看過去,見其手捂住腹部,血已經將整個手掌染紅,開始侵襲路面。霍家兩人喊著“少爺”,一邊緊急去扶,一邊挑刀將幾個鮮卑人架開。
原也用不著他們多事,一擊得手,那人便拔了刀,滾地躲開襲擊,站到了薛凌面前。先恭敬對著她行了禮,這才緩緩轉身去看著霍云昇。
路上攜帶太過顯眼的兵刃不便,胡人的大刀自是不好隨身放著。幾個鮮卑人的佩刀,是在京中精挑細選的梁人玩意兒。說是佩刀,稱之為匕首更合理些。與薛凌的平意一般,皆是鋒利有余,力道不足,善守不善攻,可真動起手來,讓人防不勝防。
何況霍云昇本也沒多防著這幾個胡人,鮮卑如今的局勢,霍準與他沒少參詳,怎么也想不到會突然在此發難。這一路上,他瞧過那胡人好幾次將佩刀拿在手上似在把玩,到頭來竟是為自己準備的。
刀刃從后背直直刺穿腹部,他捂手上去,手掌都被冒出來的刀尖戳了道口子。內臟受傷,流出來的血帶了些許黑色。倆下人已知大事不妙,在腰間扯了個竹筒往天上一丟,不知是什么物事,青煙飄了好遠還是濃濃一團,絲毫未散。
霍云昇手撐在一人肩膀上,他有心要叫下人自己逃命去,卻是因為疼痛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刀刃被拔出的時候偏了方位,有意讓體內傷口更嚴重。
他想,今日應是要命喪于此。
他聽見馬車外快馬接二連三的過,也曾想過是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但弓匕所謂的霍云昇會派人前來打探情況,卻還是想的差了一著。
霍府隨行的就那么幾個人,若是分散開來,豈不是更給人可乘之機。最好的辦法,是加快速度前往壽陵。一是盡可能避免被后頭的人追上,二來讓前去報信的人沒多少時間準備。
所以江府去守谷口的人回來的時候,唯恐勒馬太急,馬匹嘶鳴會讓霍云昇聽見。無非就是來人太快,幾乎是緊隨著他進了谷里。要不是那三個胡人又特意跑去拉了兩回肚子,沒準到的更快些,薛凌幾人都不一定有閑聊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