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薛凌說的事情太過令人震驚,蘇凔猶豫了一會道:“原本我是打算據實已告,但出獄前兩日,夫人差了蘇銀來瞧我,再三交代不得在皇帝面前提起薛宋往事。非要提的話,得等你回來商量過方能開口,否則有性命之憂。”
薛凌稍微松了口氣,暗道幸虧蘇姈如還在京中。朝中眾人都通透,霍云旸死訊尚未傳開來,單就霍家眾人下獄一事,人人便知狀元爺不久就要平步青云,少不得要給些方便。
蘇府外頭守著的人自也知趣,只那時蘇姈如還謹慎。且蘇凔在獄中,皇帝必不會親自召見。若是這蠢貨已經說了,去交代也是于是無補,若是沒說,等兩天也無關痛癢。
直到霍云旸之死傳回京中,霍準正式定罪,不等秋后,直接獄中賜死,此時往關押蘇凔處已是暢通無阻。蘇姈如先讓蘇銀探了口風,聞說蘇凔還沒與皇帝提過他是宋柏的兒子,這才連哄帶騙叫蘇凔先不要提起。
正如蘇遠蘅所言,人心隔肚皮。經此一事,蘇姈如對蘇凔亦稍有怨言。唯恐自己的話蘇凔聽不進去,又將薛凌搬了了出來。想著這蠢貨與薛凌是一路人,總得掂量掂量吧。
倒也如她的意,蘇凔確實掂量了些。不僅僅是為著薛凌與蘇姈如的緣故,而是霍家的罪名上頭,并沒有謀害薛宋這一條。
他出獄的時候,霍家案尚未收尾,朝中彈劾奏章收了一籮筐,連霍準七八歲時與誰家小兒爭執都能說成是權欲之心可見一斑,太監一字不敢省漏,當著朝臣面念的口干舌燥。
但是他遞上去的薛宋舊案,被皇帝壓了下來。
那些他和清霏翻了無數次案卷才找出來的疑點和錯漏,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管事的說是“走水毀了幾冊”,交好的說“蘇大人,您是為的什么下獄啊,還參合這事兒呢”。皇帝說的是“愛卿下獄后,霍相派人去過幾次,他為重臣,朕亦攔不得”。
案卷盡毀,證物一樁都沒,再加著蘇姈如這么一說,蘇凔就暫歇了與皇帝說實話的心思。他到底怕薛宋倆家冤屈未洗,自己暴露了身份,才出來沒幾天又得到大獄里頭走一遭。
等等薛凌,也算是理由之一。
人在未經歷過死亡的恐懼時,常常難以想象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無知則無畏,所以反而勇敢,一如他第一次牢獄之災,知道要死,卻不知道究竟會如何死。
而這一次,那些渺無邊際的未來都可以想象,或許他這一次會...被拖出街,塞進籠子,被押往刑場,被街邊的人嬉笑怒罵。更有甚者,霍準會翻出他是宋柏之子的身份。
可能他會被五馬分尸,被凌遲處死。
這些妖魔鬼怪的念頭在腦子里每一根神經上搖搖欲墜,即使獄卒諂媚著跟他笑說“蘇大人雅量,出去以后可別跟小人計較”,他仍無法恢復從容。
唯有蘇銀說“您總得與薛姑娘商量商量再做打算,總歸她才是真二八經的主家呀”,蘇凔才仿佛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薛姑娘指的是薛凌,他一聽即明。薛凌在蘇府呆了兩三年,蘇遠蘅偶有提起過。
他在生生死死的拉扯中,總算找著點別的東西將自己搭救出去。可惜蘇姈如亦說不清楚薛凌去了哪,蘇凔便耐著性子又等了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