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看在眼里,笑道:“這是在荊州學的?”
裴潛撣了撣手上的灰,打了一壺水來,架在火上,這才重新回到案上。“長沙卑濕,冬天又濕又冷,經常睡到半夜就被凍醒了。叫仆人會吵著別人,不如自己弄。”
“你去了長沙?”劉協有些意外。
他知道裴潛曾避難荊州,卻記不得他去了長沙。
長沙在江南,離劉表當作治所的襄陽很遠。裴潛去長沙,不太可能是因為長沙的風景好,只能是不看好劉表。
“南郡人多地少,沒有閑田。長沙雖卑濕,卻有魚米可食。”
“你在長沙時自耕自食?”
裴潛有點羞愧。“我不太擅長耕種水田,好在同行好友司馬芝善稼穡,又吃得苦。我有不足時,往往去他處就食。”
“司馬芝。”劉協復述了一遍,將這個名字記在心里。
讀書人肯放下身段,自耕自食,至少能保住自己的獨立性,這樣的讀書人是可用之人。
“劉表其人如何?”劉協問道。
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劉表心里還有沒有朝廷,能不能送些貢賦來,解他的燃眉之急。
按理說,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秋收早就結束,各州郡的糧食也該歸倉了。劉表如果想送,肯定是可以送的。
“劉表非霸王之才,適足守成而已。”
“還有呢?”劉協笑瞇瞇的追問了一句。
裴潛眼皮顫了顫,沉默了片刻,又道:“但他志過于才,自以為西伯可規,依違不定。”
劉協沒有再問。
裴潛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了。
西伯就是周文王。
周文王為兒子周武王討伐紂王、建立周朝打下了基礎,本人卻并未背叛商臣的名份,不算逆臣,可謂是名利雙收。
這是這個時代讀書人認可的行為模式。
就像楊彪、士孫瑞自己可以為大漢犧牲,卻不想讓子孫也為大漢陪葬一樣,公私兼顧,一點也不像后世那么迂腐。
后來的曹操也宣稱要做周文王,就是這個意思。
裴潛說劉表想做周文王,未必是說劉表又當又立,而是說劉表明明沒有爭霸之才,卻不肯承認,非要以周文王自居。
由此可見,裴潛是個很務實的人。
他在乎的是實際成敗,而不是空談道德。
“劉表會獻貢賦嗎?”
“會。”裴潛不假思索。“劉表曾為北軍中侯,他清楚曾經的北軍戰斗如何。陛下大破李傕,足以讓他暫且收斂異志,稱臣納貢。”
“暫且收斂?”
裴潛露出一絲淺笑。“陛下,荊州戶口殷實,帶甲十萬。劉璋愔弱,益州人心思異。劉表若能跨有荊益,縱使不能爭霸天下,也足以割據一方。有此先手,劉表豈能罷休?暫且收斂,趁中原混戰之際,襲取益州,才是他所思所想。”
劉協恍然,原來劉表還有這心思。
這么說,要他放棄荊州,向朝廷稱臣的確不太現實。
“他能得手嗎?”
“不能。”裴潛毫不猶豫地說道:“他連近在咫尺的南陽都無法攻取,更何況益州。”
劉協興致盎然,示意裴潛接著說。
裴潛入職幾天,一直話不多,他還以為裴潛就這性子。現在看來,裴潛不是不愿意說話,而是挑選說話的對象,深得夫子“不得其人不言”的精髓。
如今裴潛主動建言,他自然不能辜負他的熱情,多打聽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