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想了想。“諸公皆是名臣,他們的方案,豈是臣敢置喙的。雖然,臣身為河東人,對河東事略有所知,有幾句淺薄之論,敢請陛下斟酌。”
劉協點點頭。“是否可行,在乎利害,不在官爵尊卑。請令君不吝賜教。”
裴茂豎起兩根手指。“其一,這數萬屯田兵屬朝廷,還是屬郡?其二,屯田兵耕種自給,朝廷又由誰供養?陛下衣食,百官俸祿,從何而來?”
劉協無聲地笑了。
這兩個問題,他接到奏疏的時候就考慮過了,如今又被裴茂提了出來。
并不是他和裴茂有多高明,甚至超過了楊彪、荀彧等人,而是楊彪、荀彧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按常理,河東郡的屯田兵,自然由河東太守掌握。可是如今朝廷也在河東,朝廷同樣有掌握這支力量的理由。
奏疏是由楊彪、趙溫、張喜題署的,他們不好主動要兵權,也不好直接由河東太守掌握兵權,所以略過不提,將這個問題交給天子定奪,以免天子又有懷疑。
至于供養朝廷的問題,其實并不復雜。
河東有鹽鐵,只要經營得當,供養當前的朝廷基本生存有余,寬裕卻不可能。
“令君可有解決之道?”
裴茂幾乎沒有遲疑。“國之大事,在禮與戎。兵權乃天子立身之本,不可與人。陛下在河東,自歸陛下。陛下不在河東,當付大將。”
劉協滿意地一笑。
裴茂提出這樣的意見,可見是下定了決心,要將裴氏綁在他的戰車上。
爭取兵權是外朝的士大夫官員一直以來的心愿,并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竇武、何進兩任大將軍是他們最接近目標的時候,卻還是錯過了。
所以楊彪、士孫瑞才對太尉掌兵如此急切。
裴茂身為士大夫的一員,直言當由天子掌兵,固然和尚書令屬于內朝有一定的關系,但是表忠心的重要選擇。
內朝官員可以隨時轉為外朝,士大夫的身份卻不會輕變。
他這么做,簡直是與整個士大夫階層為敵。
這個犧牲不可謂不大。
“朝廷供養又當如何解決?”
裴茂笑笑。“陛下與普通將士同甘共苦,食不二味,叢不重席,能有多少開銷。夫子厄于陳蔡,不忘禮樂。諸公皆是道德君子,為了王道,再節儉幾年又有何妨。”
劉協不禁哈哈大笑。
后世史書提到王朝崩潰,都會將責任歸結于昏君奢靡無度。
桀紂如此,秦始皇、隋煬帝也是如此。
卻沒幾個人提整個官僚階層的腐化。
即使提,也是一筆帶過,藏在字里行間。
可是皇帝再奢侈,浪費的財政和整個官僚階層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
就以后漢來說,都說是桓靈二帝昏庸無能,賣官鬻爵,尤其是漢靈帝建萬金堂,卻沒人說袁氏那樣的大臣奢侈絲毫不比朝廷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協如此節儉自苦,固然是真窮的原因,卻也不乏與大臣較勁的意思。
不就是比節儉么,看誰先忍不住。
現在,裴茂也提出了這一點,可謂是殊途同歸。
劉協伸手指指裴茂,又指指自己。
“令君此言,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