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府邸只有一處亮著燈光,康清音不知不覺就翻墻進到院中。
這院子是康晨的書房,她怔怔站在西南墻下的梅樹邊,心里想著:這個時辰了,爹爹還在忙碌嗎?他都多大歲數了,這樣搞下去,身體哪里吃得消?
人就是這么奇怪:從前中二少女時,因為認定母親是被父親害死,一門心思只想要對方的命。后來這塊心魔被阮綿綿和徐柔破除,又聽說父親接下來連遭打擊,甚至不惜賠上性命仕途,也要為自己報仇。雖然這些都抹不去他曾經對自己的忽視,但康清音心中,那份父女之情竟還是日漸深厚起來。
直到今天入城,她也還沒下定決心回來看一看,然而到了晚上,尤其是吃過晚飯后,這顆心便像貓抓似的,再也按捺不住了。
或許,自己只是表面掙扎,潛意識里早就做好了決定,不然為什么在出門前,就會把夜行衣穿在里面。
康清音想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忽聽“吱呀”一聲,書房的門打開,一個老仆從里面走出來,手里提著個食盒。
“廚房屬實要再添幾個人了,先前老爺說是怕連累家里,把人散了大半,如今皇上也沒發火,老爺還是閣老尚書,這家里再這么下去,太不像話。可惜太太去了,人要是多起來,實在不知該由誰來管束。”
老仆嘟嘟囔囔地提著食盒下了臺階,一抬眼,就看見不遠處墻角似乎有人,他忙揉揉眼仔細看去,月光下只有樹影婆娑,哪里來的人?
“奇怪了,我剛剛明明好像看到大小姐,難不成是眼花?不對……大小姐都去了一年多,她的墳離這兒也遠……”
老仆說到這里,聲音有些哽咽,搖頭嘆息著出了院門,想是去廚房拿宵夜了。
康清音在樹后又躲了好一會兒,確定四下無人,方閃身出來,皺眉自語道:“爹還是禮部尚書,當朝閣老,怎么府里竟然破敗成這個樣子?廚房都沒人過來送夜宵,還得老李親自去拿?”
一面想著,便抬頭看向亮著燈光的書房,卻發現原本還映在窗上的人影竟然消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重新躲進樹后,這時就聽房門處傳來一聲斷喝:“是誰在那里?”
明月高懸,寒風凜冽,滿院花樹枝搖影移,康晨揉揉眼睛細細看去,哪里還有人影?
“果真是老了,我竟眼花到這個地步。”
康晨搖頭自嘲笑了笑,說完就見跟隨他二十多年的貼身仆人李普提著食盒走進院子。
“大半夜的,我說你不用去,我也不是非要吃這一口,廚房大概也歇下了。”
回到房中,康晨嘆了口氣,看著李普從食盒中端出一碗湯圓,澀聲道:“若是太太還在,哪里用得著老奴操這個心,就是大小姐在家那會兒,雖然不怎么和老爺說話,和太太也不和睦,也不會任由后宅變成這個模樣……如今也只得這一碗湯圓,走過來的一路,還涼了許多。”
康晨夾起一個湯圓送進嘴里,淡淡道:“人生哪有一帆風順的,我風光得意了二十年,老來凄涼,想來也是命中注定。何況現在也不算太凄涼,官兒我不是還做著嗎?就是這會兒死了,那個敗家子坐吃山空,我也看不到,正是眼不見為凈。”
他這一說,李普更心酸了,哽咽道:“許是眼花,老奴剛剛出門時,好像還看見了大小姐的鬼魂,也不知是不是在那頭缺銀錢,可明明先前寒衣節的時候,老爺燒了不少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