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他在。
所以便就喊了。
不僅是今日在,就連避而不見她的那幾日,他也是一直在的。
偷偷瞧著她,陪著她,守著她。
不敢聲張,拼命掩藏。
一句“裴檀之,我冷”,屋脊上窸窣響了幾下,房門從外開了。
一身黑袍,沒穿大氅,只一層薄薄單衫。
裴檀之闔門來到榻前,目光在地上尋了一圈兒,找了新炭往火盆子里添。
他只做事,不作聲。
姜菀盯了他一會兒,披著被子從榻上坐起來,露著個腦袋在外,“裴檀之。”
他拿著鉗子撥弄火盆的手一頓,頭沒抬。
姜菀把被子丟了,光著腳走他跟前。
她手很軟,握著他有些粗糙的大掌時,像塊兒甜透人心的酥酪。
她拽著他,將人拽到床邊坐下,扯著他的手不松。
裴檀之起初掙脫了一下,可姜菀握的緊,后便就一動不動,默默坐著,只眼神還是低垂。
“你躲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難不成還能吃了你?”
姜菀邊說,邊把榻上的被子重新撈起來蓋好,順便把被子也分給了裴檀之一半。
被子蓋在裴檀之身上,不像是蓋了棉花,更像是蓋著一層厚鐵,快把他的腰給壓折了。
姜菀抿抿唇,控制不住,眼風往他腰腹下看。
那被姜菀緊握的大掌,已是用力蜷縮,連上頭的青筋都是繃著。
他怕了。
怕她跟那些人會用一樣的目光看自己,怕她嫌棄自己是個閹人,怕...
“疼么?”
耳畔,輕輕。
裴檀之驀地抬頭,和那雙明眸視線交纏在一起。
沒。
什么情緒都沒。
她只是望著他,笑著望他...
掌紋,被她輕撫而過。就像是那千瘡百孔的心,傷痕累累的身,上頭的疤、潰爛流膿的地方,全被她撫平了疼痛。
姜菀又問了一遍,“裴檀之,疼不疼啊?”
他答,“疼,但又不怎么疼了...”
“你這叫什么回答?”姜菀被他逗笑,然后從床頭抱了個罐子在懷中。
罐子打開,一股甜幽幽的味道從里頭滿溢出來。
“梅子糖。”姜菀捏了一顆,塞在裴檀之嘴里,“甜么?”
裴檀之含著嘴里的糖。
他嘗不出來,不過她說甜,就是甜的。
“甜。”
“以后哪兒在疼了,就吃這個糖。”
他想說“好”的,但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他想,她會嫌棄他的,會看向他也目露鄙夷...
想了許多,但始終都沒想過,她會問他“疼么”,從沒人問他這個問題,從沒!
姜菀瞧著裴檀之。
清雋郎朗的男兒,竟在她跟前濕了眼,一顆顆往外滾,落入被。
肉再疼,又怎能比得上一輩子心疼啊...
這傻子,報仇的法子那么多,怎么就走了最想不開的一條路。
“裴檀之,咱們約法五章。以后不能隨便亂殺人了。云懷有律令,不能肆意妄為。”
“嗯。”
“貪官污吏該殺,殺完要選好官頂上位置,不能空置。”
“好。”
“早點把徐家除了。”
“聽娘娘吩咐。”
“我想要云懷好好的。”
“...”裴檀之猶豫了下,“依娘娘的。”
還剩下一章,姜菀突然想不到。
她瞥了眼裴檀之,“要不你說一條?”
裴檀之還真說了,“我想讓娘娘再喂個糖。”
倒簡單。
姜菀又挑了個梅子糖遞給他。
“不要用手喂的...”
“裴檀之!”
半刻鐘過去...
姜菀嬌聲喘著氣推開身上的人,“你老實說,這幾日不見人影,是不是在海剎閣偷偷練了?”
“是端午。他給我找的畫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