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遍的路,他只要肯認真記憶,便能記得絲毫不差。自從二姨太八姨太死亡之后,馬宅上下人心惶惶,無須天黑,天色一暗就都各歸各位,全不敢亂竄。劉平提著百般的小心,一路穿花拂柳的往后方走。走著走著,他脖子上忽然涼一陰一陰一的有了感覺,扭頭一看,他和小健正好貼了個臉。
他的耳朵穿過了小健的幻影。轉向前方繼續前行,他壓低聲音問道:“我還以為你被人收了。”
小健像個驕矜的小兒子似的,用雙一腿夾一住了他的脖子。血淋淋的小拳頭舉起來,他用力去捶劉平的腦袋:“你還認識我嗎?我不見了,也沒見你找我!”
劉平笑了一聲:“小鬼難纏。”
小健的拳頭也是幻影,他在人間,永遠都是沒著沒落。他想和劉平在一起,可劉平是明顯的對他沒興趣。他打算懲罰劉平一下,又沒有懲罰對方的力量。正在他憤慨之時,劉平忽然放緩了腳步,因為前方花木黑影層層疊疊,已經到了花園地界。
鞋底踏過枯草,碾出細微的聲響,幾只垂死的秋蟲還在暗中鳴唱。天空斜吊著一勾白森森的彎月,劉平閉上眼睛,感覺四周并不太平。
步伐越來越輕了,他試探著往園子里走。小健不知何時又消失了,只在他的后脖頸上留下一抹哀傷的寒意。踏上石板鋪就的小徑,他無聲無息的直奔河邊。然而在距離河邊還有三五米遠的地方,他猛然剎住了步子。
前方,在緊挨河邊的一叢花木之側,剛剛閃過了一個黑影。黑影是個中等身量,一閃而逝,看不出男一女,劉平只聽到窸窸窣窣的一串腳步聲響,想要之時,河邊已經恢復了平靜。
劉平蹲在一叢灌木后方,靜等許久,末了感覺河邊的確是再無活物了,才四腳著地的趴伏下去,貼著花木叢向前爬去。爬了沒有多遠,他一抽一抽一鼻子,卻是嗅到了一股子奇異的血腥味。
血腥味淡極了,而且并不純粹,顯然是從河邊飄過來的。河水里面即便是存了臭魚爛蝦,氣味也不會如此的古怪;劉平伏一在地面思索片刻,末了慢慢向后退卻,不肯繼續前行。
耳邊響起了小健的聲音:“大哥哥,有個穿黑衣服的人,剛剛跑到林子里去了。”
劉平點了點頭,隨即輕聲說道:“小健,你玩歸玩,可是夜里千萬不要靠近小河。有人對河水動了手腳,我怕你會受害。”
小健聽了他的話,感覺他對自己似乎還有一點好意,就唧唧噥噥的在他耳邊說道:“我在外面逛了好久,去撞大肚子女人。我想鉆進她們的肚皮里去,做她們的小孩。可是,都不成功。”
劉平退到了一定的程度,才站起了身:“也別強求,順其自然吧!”
小健摟住了他的大一腿:“可是你又不喜歡我,嫌我是鬼……”
劉平轉身往回走:“我自己已經是活得半人半鬼,再喜歡鬼,豈不是更不成一人了?”
小健忽然向上一竄,在他的頸側消失無蹤,只把聲音送進了劉平的耳中:“大哥哥,你身邊有人。”
劉平扭頭一瞧,就見路邊一棵枝葉蕭索的矮桃樹中,竟然當真坐了一個靜靜的黑影。迎著劉平的目光,黑影發出了老氣橫秋的童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