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上汽車,劉平居中。忽見賽維沒戴手套,一只手縮在袖子里,另一只手就撂在大一腿上。他下意識的握起了她的手,心中依舊是沒有生出天長地久的奢望,又想此刻自己每多關懷她一次,將來真相大白,恐怕自己就要多挨一個大嘴巴。大姑娘的手是能隨便握的嗎?不過有的握就是幸運,握一次算一次。將來算起總賬,她一愛一怎么著就怎么著吧!自己在大問題上規矩一點,別耽誤她以后的婚姻,也就是了。
劉平盤算定了,便把賽維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賽維狀似無意的望向前方,一顆心在暗地里怦怦亂跳,同時聽見劉平詢問勝伊:“你冷不冷?”
勝伊像只受了驚的雞崽子一樣,急赤白臉的將兩只膀子亂扇一通,滿車里都是他來無影去無蹤的手:“哎呀別管我別管我,離我遠點,一邊兒呆著去!”
賽維沒有動,心里想著對弟政策:“我是揍他呢,還是不揍他?”
勝伊半路下了汽車,說要找朋友玩去。賽維先還不理會,及至到了家,忽然發現勝伊居然隨身攜帶著支票本子,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生怕勝伊被人誑去賭一場,輸盡二人身家。
她把劉平留在家里,慌里慌張的獨自出去找弟弟。劉平獨自留在賽維房一中,這里坐坐,那里坐坐,忽然自己笑了,笑過之后翻出他的破旅行袋,找出了他僅有的一張小照片。眼看院內寂靜,他捏著照片坐在窗前,在一陽一光下面細看。
二十年前得到照片時,感覺它真清楚,真奇妙,竟然能把兩個人的面貌收在一張小紙片上,并且是活靈活現。說好每年都要拍一張一合影的,倒要看看一個小女人是怎樣一點一點的老去;而縱算是女人老了,照片上的影子也依舊年輕。
可是,他們只有一年的光一陰一,月牙死在了十九歲的好年華,永遠不老。
手中的照片已經漸漸變得模糊,仿佛他與照片之間,隔著二十年的歲月風塵。時間剝奪他的一切,他是永恒的一無所有。
劉平盯著照片看了許久,想起了許多熱氣騰騰的往事。對他來講,往事也是珍貴的。他的人生是無涯荒野,十年之中,未必會有一件事情值得記憶。
旁邊窗臺上擺著一瓶蔻丹,是賽維用過的。蔻丹紅得熱烈,和照片形成了一個刺目的對比,陳舊的更陳舊,新鮮的更新鮮。
劉平看看蔻丹,看看照片,諸如此類的對比看得多了,所以他并不動容,只嘆了口氣。
起身把照片收好,他坐回窗前,拿起蔻丹擺一弄著玩。通紅的小玻璃瓶子帶著一點芬芳,劉平擰開了上面的金屬瓶蓋,瓶蓋里面伸出一根小刷子,浸染著淋一漓粘一稠的指甲油,油的氣味很刺鼻,幸而他此刻可以肆無忌憚的不呼吸。
正在他自娛自樂的做研究時,院內忽然來了客人。他隔著玻璃窗向外望,就見來者裹一著一件簇新的長披風,裊裊婷婷如入無人之境,正是馬家的四小姐。二小姐三少爺不在家,丫頭們樂得躲在屋子里偷懶,院子里空空蕩蕩,于是四小姐手里捏著幾張花花綠綠的票子,站在院內嬌一聲叫道:“三哥,在嗎?我來給你送幾張義務戲票。”
然后不等人回答,她一扭頭,忽然發現了東廂房內的劉平。馬家上下各自為政,如今敵對勢力范圍內忽然出現了新面孔,她就下死勁的盯著他看了好幾眼,隨即徑自轉彎,邁步上前推開了房門。
抖著手里的票子一挑里間門簾,她是不怕男人的,站在門口直接問道:“喲,你是二姐三哥的朋友?”
劉平知道馬家的關系很復雜,所以不想和四小姐生出任何聯系。遲鈍而又一陰一沉的掃了對方一眼,他垂下眼簾,默然無語的將一刷子蔻丹涂抹在了手背上。手很白,蔻丹很紅,看著有點觸目驚心。
四小姐愣了一下,又問:“我三哥呢?”
劉平自顧自的擰好玻璃瓶子,然后開始對著手背上的指甲油吹氣。吹著吹著,他忽然笑了一聲,然而臉上又沒笑容。眼中光影一閃,他的黑眼珠在微微凹陷的眼窩里骨碌碌的轉動了,是過分的明亮和靈活,一下子轉向四小姐,然后就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