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友情我就從來不覺得建立在什么生死之上,虛偽,虛偽。就應該是些日常小事,喝酒,吃肉,最有意義的就是這泡澡。”澡池中,一個赤條條的巨漢一把摟過張舟粥,將一條極為沉重的膀子搭在他肩上。張舟粥嘆了口氣,“雷狌禪師,這什么...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目光下垂,無意間瞥見一只巨鷹,一驚,又嘆口氣,將搭在腰上的澡巾裹得緊了些。
百年澡堂今日清場,連伙計都不留,偌大的池子只寥寥幾人,狐老與章海云在池邊下象棋,何小云傷勢未愈,不能下水,狄濤用澡巾打濕了替他搓背。霧山劍主**珂劍不離手,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另個池子里閉目養神,右手伸出池水搭在劍身上。
搓完背何小云到池邊坐了,踹一腳張舟粥,“明兒個就是上元節了,小妹她們準備的怎么樣?到底誰上燈臺。”張舟粥連連嘆氣,“燕家姐妹倒是肯,但是兩人只會彈曲,總不能干彈兩個時辰吧。莫青衫又死活不肯上臺,本來想到外面請,可略好些的姑娘早被人請好了,實在不行,只能讓王媽頂上。唉,這賭局肯定是輸了。”又挨一腳。何小云道。“你是沒見過王姑娘當年,那可是...”目光望向遠方,漸漸迷離。
張舟粥默默開口,“王媽現在也算好看,但年齡這個東西肯定是女人的致命天敵,對了,王媽到底叫什么啊,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王鳳仙。”
不語禪師噌的從水中站起,一只巨鷹在張舟粥眼前擺動,聲如洪雷中氣十足,“鳳仙兒,啊!是她嗎?那個金鳳樓的花魁!”何小云點點頭,雷狌的聲音突然溫柔起來,“我還記得那年為吃她嘴上的一抹紅胭脂,我在金鳳樓下的寒風中足足等了三個時辰。”
張舟粥閉著眼,“禪師知道你當年是個多情種了,咱們先坐下說話。”聽見水聲才肯睜眼,狄濤也入了水,在他身邊靠了,“老章,小云都拿你當自己人,強行塞到我錦衣衛來的。但你不算竹林黨人。這次的事,無論成敗,你倒是能活,以后得好好想想...”
砰!
澡堂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纖細身影急速飛掠至澡池前,一襲紫衣,小腳蹬花靴,叉著腰,瞪眼掃視在澡池子里泡著的幾位大老爺們。張舟粥只覺跨下一涼,裹著的澡巾已被雷狌抽走,平鋪在兩人腰腿處遮住要害,兩人的毛腿貼在一起,水流拂過有些癢癢,倆人不自覺交匯個眼神,立刻挪開。
那姑娘身后跟著一人也氣喘吁吁的進門,十方商會的魏紅英,今天是他做東,在外面候著,追進來先作揖賠禮,“這是在下的小妹魏紫霞,無禮了抱歉,實在沒攔住。”
魏紫霞終于瞧見在一側坐著的**珂,二話不說直直跳進水中,氣勢洶洶走到他跟前,在場眾人皆亮了眼收聲,一言不發,等著看戲。
“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愛不愛我?”她居高臨下地瞪他。
**珂不敢與她對視,閉了眼不看她。
“沒種的東西。”她轉身就走。
水聲漸遠。
極小一聲,“愛。”
水聲折返來,“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會死?”
“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要去?”
沉默不語。
張舟粥看得津津有味,歪頭沖禪師小聲嘟囔,“就說一句,問好幾句。”挨了何小云一腳,禪師嘆氣回話,“這就是女人。”
“你口口聲聲地說你愛我,好,現在你要拋棄掉你愛的人去死,那你講的話是不是都是屁話!”魏紫霞走到**珂跟前,伸腳踩在他握劍的右手上,屈身低頭,一張俏臉逼到他面前,他依舊不睜眼。
“你說了要陪我去看桃花的,屁話,屁人。”她突然泄了氣,轉身走了,水聲漸漸遠去。
有什么落在水里。
魏紫霞出門,無人再開口,良久,狐老笑了笑,挪子,“那年我也十七歲。”章海云笑而不語,兩人繼續下棋。
雷狌禪師剛要感慨,張舟粥立刻抬手抽過澡巾裹好自己,一溜煙小跑到**珂身邊,**珂睜了眼瞧他,嗯了一聲,容他在自己身邊坐了,張舟粥開口,“恩人,論年齡我可比你略長些,這感情的事啊,我今天可得說幾句,剛才我也看見了,這她對你,你對她,情深意切啊對不對。”湊到**珂耳邊小聲說話。
“明日你給自己留條后路,要真殺不了,咱們就跑回來,雖然咱們都跟東宮啊,展偉豪啊,有血海深仇,但是保命還是要緊的,你想想,這么性格比較...比較特殊的漂亮姑娘還等著咱們呢,對不對。”
“此去無回。”**珂搖搖頭。
“怎么會無回呢?都講了你不要死腦筋...”被**珂擺手打斷。
**珂嘆了口氣,重新閉了眼。
“宮里的高手眾多,只要交上手有了動靜,一定會往展偉豪這邊趕,最多不過一刻鐘,一刻鐘內殺了展偉豪就是功成,會被包圍,無法身退,一刻鐘內若是殺不了,呵...”
張舟粥呆住,他的目光掃過思索棋路的狐老,在池邊說笑的禪師雷狌,停在身邊一直握住劍的霧山劍主**珂。
此去無回。
他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