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軍戴著厚如啤酒瓶底一般的近視鏡,手里握著他常年隨身攜帶的破放大鏡,手里的小鋼尺上下比劃著。
這是臨行前的第n次核對,沈魏風聽著院子外面的發動機轟鳴聲盡力耐住性子:不急!小晚是知道老吳脾氣的。
其實和老吳的合作不是第一次了,他就這毛病,每次押車前都是一遍遍地查對,考古所里流傳著一個笑話:經過一路顛簸后,一只青銅香爐外面的一塊封泥松動了,恰巧老吳沒在跟前,回來拿著尺子怎么量都不是之前的數據。那個負責接車整理文物的新來小伙子幾乎沒被老吳吃了,他如何都不能讓老吳相信那個爐鼎只是少了塊幾百年前的泥巴而已。
這幾年全國各地文物失竊案件一年多過一年,他們所沒有出過一次這樣的重大失誤,吳大軍是當仁不讓的功臣,他沈魏風再牛這事也滅不過老吳的次序去。
其實,老吳才是老科考出身,經驗都是在土里一腳深一腳淺摸索出來的,他沈魏風跟老吳比真的只能算是半路出家。
那是多年以前了。
沈魏風大學讀的是歷史,輔修過人類學和考古學。他大四那年考研報名時父母沒有過問,一是家離得遠,老兩口也在忙工作,二是覺得孩子大了,學什么他自己清楚,干涉太多也不好。可是當兩人真的看到兒子錄取通知書上的專業名時,老兩口還是驚掉了下巴。
沈魏風竟然選了考古系!
而且是因為這個系一個姓張的教授看中了他學術潛力,鼓勵他報考了自己的研究生。老兩口覺得這個張教授比騙子好不了多少。
不過,沈魏風并不這樣認為。
他覺得與其回老家做一名中學歷史老師,不如學習考古更有意思,也更有意義。那樣多的歷史疑案如果沒有可靠的物證,一切便只能流于推理和演繹。
他更喜歡堅實可靠的東西,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思想。
可等到他一口氣讀完了研究生,進了考古研究所就感受到了現實的力量。出成績難,出大成績難上加難。所里上一個重大的考古發現距今已經快十年了!
而平日里各種點狀分布在周邊地區的意外考古發現又把人的生活撕扯地太過零碎,一個考古點的工作時間多則幾年,少的也有兩三個月。奔波和不規律成了沈魏風工作后的主旋律,更要命的是這些工作本身的意義在于記錄,不在于突破。沈魏風覺得自己的工作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不滿足于現狀的沈魏風在工作了兩年后報考了張教授的博士研究生。考得順利,讀得也很有收獲,張教授這三年里的不少課題都是和沈魏風合作完成的,**文,出專著,一切順利得讓沈魏風以為自己快要摸到了學術的前沿,可是張教授一次跟他的談話讓他再次意識到田野考古工作對自己的迫切性。
談話很隨意,只是在提到日后發展的時候,張教授對沈魏風表示了惋惜之情:沒有一個像樣的考古發現,幾乎無法在這一行里立名。沈魏風明白張教授的意思,在考古研究所工作時,他已經隱隱感到這件事的難度,只是現在難度變清晰了而已。張教授甚至認為沈魏風這樣的人才如果不能為國家的文物保護事業奉獻一份力量也太過荒廢。
不過,沈魏風其實不介意再等等,那么多年歷史學的底子讓他知道重大發現總會有,中國幾千年文明都在地下埋著呢。
可是父母那邊他實在有點敷衍不過去,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沈魏風便做了做樣子,和一個準備考公務員的舍友進了次考場。結果是,由于舍友選了最熱的國家單位,不幸名落孫山;而只心心念念想著自己專業的沈魏風卻異常順利地被省文化廳一眼相中。
文化廳特意打來電話通知,沈魏風心里卻異常惆悵:從政從不是他心中所愿。一個誤打誤撞弄得現在麻煩上身,沈魏風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打定主意過兩天就拒絕這份工作。
觸了霉頭也沒有這么不順的,不該來的成雙擠進了沈魏風的生活。
與此同時,一個噩耗也從天而降,消息是表妹發過來的,沈魏風的母親病重臥床,已經昏迷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