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肆仍然闔著眼,臉上的酡紅還在,嘴唇卻很白,瘦削的下頜埋進外套里,腦后的丸子頭散開了,幾縷發絲落在耳畔。
他很輕很輕地問:“她怎么還不回來。”
車里靜默良久,綠燈在黑夜里發出幽幽光亮,龔喜把窗戶開大了,讓夾著雪花的冷氣撲到臉上,平靜地說,“你去看她吧。”
這場雪下得很大,徹夜不停,此后幾天一直斷斷續續的,鄉間的小道被雪覆蓋了,門口坐著聊天的老人嘀嘀咕咕,擔心地里的莊稼。
喻溫站在院子里掃雪,大掃帚是竹梢做的,葉子掉沒了,全是細細的枝,用來掃雪很省勁兒,但手握久了,被凍得幾乎沒有知覺,她停了會兒,往手上呵了口熱汽。
左邊的房門被推開了,沈韻被冷氣撲了滿臉,凍得打哆嗦。
“小喻你別掃了,這雪指不定要下到什么時候呢。”
喻溫沒停,仍然安安靜靜地掃雪。
沈韻裹著棉襖,借著天邊熹微的亮光打量她,這個城里姑娘來了幾個月了,細皮嫩肉的,在鄉下待了這么久也沒見手糙半分,人也漂亮,就是不愛說話。
她咳嗽兩聲,把棉襖裹緊了點。
“小喻啊,我身體有點不舒服,要不今天的課你替我上吧?”
她是被分過來支教的,不干滿三年不能走,現在正好是第三個年頭,受了不少罪,已經沒啥干勁兒了,就想著把日子過好點,少吃點苦,學校破舊,學生也不多,幾個老師輪流代課,從早累到晚。
要是換了別人,沈韻指定不會說這話,畢竟大家都不想吃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沒人想干,但喻溫不一樣,她是自己主動過來教學生的,把課給她沈韻也不會有什么愧疚感,更何況這姑娘不愛說話,不會背后嚼舌根。
喻溫果然點了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韻放下心來,準備回房間再睡會兒,這天太冷了,鄉下沒有地暖空調,只能燒爐子,沒多大用處。
院子里的雪掃開了一半,堆在院門口,喻溫回房間加了件衣服,又收拾了下房間,準備去學校,這邊跟學校有點距離,要走過去得費些時間,好在學校對老師要求很松,只要不耽誤上課時間,什么時候去都行。
沈韻這節課在下午第一節,吃完午飯再過去就行,但天氣太冷了,喻溫也不太想生爐子做飯,就想著上完課回來再吃。
遠門大敞著,喻溫剛走到門口就被人喊住,沈韻踩著拖鞋跑出來,說話的時候面前散開一團團白霧。
她把用油紙裹著的烤地瓜塞給喻溫:“路上吃,正好拿著暖手了。”
地瓜滾燙,被凍僵的手指漸漸回暖,喻溫微微垂眼,輕聲說“謝謝”。
沈韻不太在意,擺擺手就又跑回了屋。
學校沒有食堂,午飯都是學生自帶的,也有家近的會回家吃,但三年二班的小胖墩明顯不在此列,他拿著白乎乎的饅頭,不太熟練地用著長筷子夾咸菜。
咸菜都是家里自己做的,一家一個味道,小胖墩捧著飯盒滿教室轉,跟其他人換咸菜吃。
扎著雙馬尾的小丫頭翻個白眼:“吉祥,你怎么又吃咸菜?”
她把飯盒往前推推,里面的西紅柿炒雞蛋色澤漂亮,格外誘人,大方地分給了小胖墩。
小胖墩叫吉祥,長得也很吉祥,笑起來腮幫子上還有小酒窩。
吉祥笑瞇瞇的:“我媽懶嘛,嫌天冷,不想做飯。”
他捧著小飯盒,滿載而歸的回自己座位,轉身的時候看到外面有人站著,看不清臉,但黑色的衣服布料很扎眼。
吉祥眨巴眨巴眼,把飯盒往桌上放,好奇地跑出去看。
門外站了個高挑的人,被燙成卷兒的頭發剛過下巴,臉頰很白,比雪還白,小胖墩看呆了,呆呆地叫了聲“姐姐”。
“姐姐”偏頭看過來,緩緩挑眉。
“叫我?”
偏冷的音質,落在耳畔格外好聽,尾音微微挑著,有點不太正經兒。
但很明顯,這是個“哥哥”。
小胖墩肩膀一垮,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但他對這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人十分感興趣,好奇地湊過去。
“你是誰?”
許肆慢吞吞打量他,因為身高原因不得不垂著眼皮,顯得有點冷淡,有點漫不經心的輕視,這種視線讓小胖墩不自覺地縮縮脖子,想起今天換了新衣裳,又挺起了背。
他又問了一遍:“你不村里的人,是打哪兒來的?”
許肆“唔”了聲:“從外面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