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三郎從震驚、到悲痛,復又愧疚,稍稍平復一下才問道:“關大石呢?怎么沒跟你們一道逃過來?”
牛沖囁嚅了幾下,終究沒有說話。馬忠知道楊三郎與關大石自小便如親兄弟般,思忖半晌才道:“大石哥……和俺們跑散了。俺倆都是光棍一條,跑就跑了。大石哥還有嫂子和不足周歲和孩兒在家,九成可能是返回去尋他們了……俺們逃到山下時,還在先人墓碑那等了一會,好作接應。無奈沒等來大石哥,倒是遠遠聽得有賊兵過來,俺倆只好先上了山……”
楊三郎聽罷頓足:“這可壞了!大石哥的性子你們也清楚,本身會些拳腳,又好逞勇,若是尋得到嫂子孩兒還好……若是尋不到,自不肯善罷甘休,肯定要吃大虧。”楊三郎焦躁地轉了幾圈,突地回身對秋娘道,“秋娘妹子!對不住,須委屈你單個兒在這待得幾日。俺兄弟有難,須即刻去救……若是俺沒回來,這里還有些存儲,也夠窩冬的用度了。”
陸秋娘知道勸不住,便道:“三郎哥放心!秋娘曉得。倒是你們千萬小心才好,勿要和賊兵硬拼……我在這等你回來。”話一出口,陸秋娘便知道話里有差,但不及多想,只是又再三叮囑了一番。
楊三郎情急生躁,也沒仔細思量話中的意思。便直接翻出前些日子的褡褳,將兩把短刀取出,一人一把扔給馬忠、牛沖。自己卻操了擔柴的木棍,一行三個往山下去了。陸秋娘照著楊三郎的交代,栓死了門,回到里屋,開始擺弄楊三郎這幾日弄好的兔皮。實在餓了,便取些粟米、豆子或是墻上掛的山雞、山兔,煮了來吃,不消細說。
話分兩頭。楊三郎等人急吼吼下到山腳,時候已經過午。楊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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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隨身包袱里掏出一個前幾日秋娘做的胡餅,用手掰開,分給馬忠、牛沖吃了。稍事休息,三人復又起身,向這楊柳莊的方向疾走而去,一路無話。
為防賊兵,三人一路揀著樹密草深的地方行走。直走了約兩、三個時辰,日頭偏西的時候,終于遠遠望見了楊柳莊破敗的房舍。幾柱細細的黑煙,如虺蛇一般扭動,向著天際攀升而上。村里一片死寂,半晌沒有一個人進出,想是賊兵搶掠完后,也已退走。
這時日頭已經擦著地面,像要告別他們。楊三郎幾人觀察了一會,便壯了膽子向楊柳莊跑去。不多時進得莊子,但見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有的房舍檐角還掛著火苗,有的半片屋頂已經燒得塌了下來,烏黑得刺眼。房前、屋后,散落著莊里人的尸首,或趴或仰,或扭曲成怪異形狀……尸首身上全是刀傷,有的少了胳膊,有的脖子被砍斷大半、頭顱貼在肩膀上……有的婦人半靠在墻角,瞪大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衣裳被扯得零落、蒼白的身體大半曝露出來……有孩童被爹娘摟住,一起倒在屋前樹下的血泊中……
楊三郎、馬忠、牛沖三個人步子緩慢,身體沉重,頭腦里嗡嗡地響著……三人一邊淌著眼淚,一邊在村子里尋找著關大石的下落。一張張平日里和善的面孔、一副副熟悉的身軀,都定格在了這天的楊柳莊。每路過一具尸首,他們的名字全在楊三郎腦中跳著,卻再也叫不出口。因為縱然叫出來,他們也不會再答應你一聲了。
走著走著,三人看到了莊子里那顆高大的古楊柳樹,樹下是莊里人取水的老井,一個老嫗遠遠地在樹下嗚咽,聽聲音像是莊里的商婆婆。正待上前去問,只見得老嫗顫巍巍坐起,一頭栽到井里去了。三人愣了一下,都站在那里,相擁而泣。
哭了一會,天色便有些黯淡了。三人繼續在寂靜的莊子里逡巡,忽然聽得一聲嬰兒的啼哭,斷斷續續從一片房舍間傳來。三人對望一眼,都往哭聲傳來的方向奔去。奔到近前,是莊里為數不多的一間瓦舍,原是莊里的丘進丘夫子家,哭聲便是從這瓦舍中傳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