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漸消,秋意轉濃,鄉民的袖衣袍服也一件件添了上來。山中秋色更早,漫山紅的、黃的、青的葉子錯雜著擁在一起,秋風蕩過,蔚為壯觀。
這日清早,楊柳山莊的幾個婦人卻已收拾好行裝、攜著孩童,在牛沖和幾個團練兵的護持下,一同下了山去。有的挑著白崧、有的挑著萊菔……陸秋娘則挑著絹紗和蠶絲。團練兵也一改半臂裝束,挑著些柴禾與山貨。眾人便是要進一趟洛陽城,將這些賣掉,換些油鹽、農具等平日用度之物。至于身邊孩童,不過是圖了新奇,想去看看熱鬧罷了。
一行人走一陣、歇一陣,又各自在溪流間喝飽了水,才出了山。此時賊兵已平,洛陽城郊的廢棄村落,倒也開始有了寥落的人煙。一行人并不耽擱,直直奔著洛陽城而走。到得城北安喜門,已是午后未時。一行人就城門外吃些干糧,才進了城門,在北市附近歇下擔子,等著人來買賣。
經過賊兵多年摧殘,洛陽城早不復往昔繁華。陸秋娘看著稀疏往來的行人,不覺間想到若干年前自己在神都禁苑里的過往,更覺恍如隔世,一時間便有些走神。第一日許是運氣不佳,一行人大老遠挑來的物品,也只賣掉小半。眾人一合計,決定在城外呆一晚,翌日再早早進城來,將剩余的東西無論如何賣掉。于是當晚眾人便在城外尋了顆大樹,靠著樹干對付了一夜,第二日醒來又吃些干糧,看見城門打開,又進得城來,往北市更繁華些的地方落了腳。
這日上午運氣稍好,幾個婦人挑的菜很快賣光,拿著銀錢去找鋪子采買去了。陸秋娘挑來的絹紗和麻布,全被一個布肆買了去,剩下的蠶絲卻被嫌棄品質稍差,暫時無人問津。楊朝夕昨晚宿營并未睡好,此時曬著高企的日頭,正靠在陸秋娘身上昏昏而睡,頭上還粘著干草葉子。陸秋娘從隨身包袱里掏了掏,只掏出半塊胡餅來,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輕蹙的眉頭緩緩抬起,認真觀察起來往的婦人,猜想著哪些會來買絲。
這時一道身影立在了面前,白袴黑靴,藍色羅袍,銅絞腰帶,將陸秋娘的視線全部遮住。順著上身望去,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褐色幞頭,臉逆著光,五官不甚分明。男子卻有些激動,聲音微顫:“是秋娘嗎?你還活著!太好了……”
陸秋娘愣愣地看了一會,也覺十分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但肯定是初去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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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時便認識的。驀然間,腦海中被封存的那個名字,卻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與眼前這男子漸漸重合:“你是……洛長卿?”說完這句,心里卻也有些復雜,說不上來的滋味在內里翻滾。
確認眼前之人便是陸秋娘,洛長卿竟喜極而泣,全沒了舊日的淡雅風度:“秋娘!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從長安被抓到洛陽,雖然朝不保夕,心里卻是歡喜的。以為可以在這邊禁苑中見到你。只是暗暗找了好幾年,卻一直找不到,當時以為城破之日……你被賊兵害掉了……活著就好!”這時才注意到靠在秋娘身上的孩童,又是一驚,“這是……你的孩子……秋娘你便是……作了人婦么?”
陸秋娘帶著些苦澀,默然道:“是了,我早嫁作人婦。世情難測,誰也不曾料出這么大一場劫難……當時你說的那些話,我也知你心意……只是時過境遷,那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可是你真的都忘記了么?!我們從小便相識的。我們從衡州一起過去,你做了制衣御女、我便去入了梨園……我一直想著精誠所至……總會有那么一天,我們再回衡州,男耕女織……”洛長卿不甘地說道,情緒便失控起來,引得路人側目。楊朝夕便也被這聲音吵醒,卻是擋在了娘親身前,有些警惕地盯著他。
陸秋娘這才整理了下心緒,摟住楊朝夕道:“這是你洛世叔,娘小時的伙伴,便如你和虎兒、林兒一般的伙伴……”楊朝夕便只是干干地叫了聲“洛世叔”,便不再理會,警惕之心卻始終沒有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