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而歸,須發皆白。長源真人回到觀中、抖落雪跡,才將方才所遇之事,揀要緊處講了一些給公孫真人聽。特別是“天選之子”之說,連公孫真人亦罕有聽聞,但終覺虛無譫妄、不切實際,聽過便即作罷。
然而自那夜笛聲過后,公孫真人為保上清觀無虞,便以‘聚匯靈氣、蘊養道根’為由,召來觀中修道小成的幾個道人,以丹砂黃紙繪出十六道靈符,貼在道觀的八個方位,將護觀法陣的效用又提升了許多。
長源真人思慮既深,自然有些事情并未告訴公孫真人,便如這柳姑娘的妖族之身,實在無法說起,怕引起公孫真人忌憚、而做出一些不當的措施來。況且已同公孫真人商定一致,只說那晚笛聲是長源真人深夜看雪、隨性而為,以防觀中道人胡亂揣測、引發恐慌。只是柳姑娘深夜來訪,卻是必有原因,若是真為“天選之子”而來,莫非“天選之子”就在觀中不成?
長源真人腦中篩出幾個名字:江豐、黃碩、關虎兒、孫胡念……又細想了幾個道童平日里的言行舉止,與自己曾經遇到的那些疑似“天選之子”的孩童相比,卻總差了些什么,一時間卻也不好斷言。著實想了一番,天色已由黑泛青,便即摁下念頭,趺坐而息。
這場雪時大時小,被北風裹挾著、接連下了三日。道觀中的課業,除了打拳,全都轉入室內。楊朝夕每天晨起與關虎兒等趕去紫極宮前,與眾師兄弟聽公孫真人誦過經文,便只與長源真人行了禮,就自行回居室練功去了。算下來,倒是有好幾日未曾聽師傅講經。好在師傅怕他凡事強求速成,提前告誡他“修道貴以恒、欲速則不達”、“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等語,才將他初習道功的那一股焦躁虛浮之氣,自心頭平抑下來。
這日雪霽初晴,長源真人便喚來楊朝夕,同往觀后古木之下,照例誦持經文。與平日稍稍不同,長源真人今日卻攜了一卷《道德真經》,這經舊得泛黃,顯是多年珍藏。
長源真人講完經義,便將這經遞了過來:“夕兒,你我既成師徒,本該傾力教授。只是如今叛亂初平、天下不穩,為師也非全無掛礙之人,當出山作為,輔弼新君。天下若安,黎民才有生計可言。這卷《道德真經》,是為師自來修道所用,上面有為師的一些批注,可供你參詳。”
楊朝夕本有些奇怪,以為師傅又要教些什么厲害道法,卻聽他講了這樣一番話,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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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是要走了嗎?”長源真人側過身去,點了點頭。
楊朝夕自幼無父,從未遇到過這樣一位親睦溫和、沉穩博學的男子,縱然關世伯也時常教導他武藝,但多是嚴厲和責罰,少有語重心長說些道理的時候。因此口上稱師傅,心里便當他如父親一般。此刻得知師傅就要離山,思前想后,萬般不舍,忍不住“哇——”地一口哭了起來。
長源真人眼中少有地現出慈愛光彩,將楊朝夕的小腦袋擁在身前,笑道:“為師雖然出山,但你我師徒之義不斷。上清觀修道有成的師傅卻也有幾人,不論跟誰修行,道心都是一樣的。待俗務了卻,你我相處的時日卻還很長。”說完蹲了下來,看著楊朝夕濕紅的臉蛋,“再則,若為師這幾日推演得不錯,你該也是一位‘天選之子’。若肯努力修持,未來功業,或當遠勝為師矣。”
楊朝夕哭了一會,才漸漸止住,心中早將師傅的話,全牢牢記在心間。雖然對這個“天選之子”的說法全無概念,但聽師傅說得鄭重,應該不會是什么壞事情。下午便去看關虎兒、牛龐兒在棋盤上廝殺,兩人頗喜悔棋、又互有勝負,差點打了起來。看得過癮,又跑去看孫胡念畫畫,只見一只狐貍的輪廓已經完成大半,剩下無非上色和題款。
楊朝夕跑了半下午,腦子里雖是興味盎然,心下卻始終空落落的。長源真人吃過午飯便已下山,卻是觀中典造朱介然師兄告訴他的,想來是師傅怕自己再哭,才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