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佛!貧僧初登此地、身無長物,難出布帛之資,日后愿為施主誦經千遍,以謝布施之德。”
陸秋娘欠身行禮:“王家老丈昨日已同我提過此事,布施行善,原是本分。禪師稍待,我這便去取布帛。”說完,微點了下頭,轉身回屋拿布。粗服荊釵的背影,卻仍有余韻悠長。
不過數十息工夫,陸秋娘復又出來,手上卻捧了一方疊得齊整的夾絲苧麻繒布,行禮道:“這塊布帛雖不盈丈,做身僧袍也足夠了。若禪師日后還需供養,盡可過來找我。”
胡僧慧朗面色恭謹:“女施主慈悲心腸,以布帛施惠于我,方是‘布施’二字正解。未來必積善成德、佛緣廣博,當受貧僧一拜。”慧朗說完,竟以世俗之禮,拱手拜下。
陸秋娘笑道:“我自小見僧眾扶弱行善,便從心許之。只是如今塵緣難斬、羈絆未斷,尚不能四大皆空。今日偶遇禪師,應是因果使然。雖不能灌頂削發,也可奉佛修行。自此吃齋茹素、手不殺生,卻是做得到。”
胡僧慧朗聽罷一愣,面色便舒展開來,仍舊雙掌合十:“女施主于參禪頗有心得,遠勝貧僧。他日有暇,或可來半山草廬一敘,辨析經義,禮佛求安。”
陸秋娘這才向胡僧慧朗合十回禮:“佛祖慈悲,能渡迷航之人。生民皆苦,正待禪師點化。”胡僧慧朗微一點頭,便不再多言,隨著郭嬸子往溪下走了。
陸秋娘送走二人,回過頭去,卻見楊朝夕捧了個木碗,一手抓著塊骨肉連筋的野豬肉,正肆意大嚼,滿手滿臉的油污,在晨光里泛著光亮。不禁隨口笑道:“山林奔突之獸,難逃饕餮巨口。罪過,罪過!”
楊朝夕也含糊不清地問道:“娘,你跟那乞兒和尚、嘰里咕嚕說了什么?云山霧罩的,夕兒聽不大懂。難道娘也要削了頭發、去做個尼姑嗎?那夕兒怎么辦呢?”
陸秋娘已經走到近前,笑著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夕兒還沒成人娶親,楊氏一脈還需傳續香火。娘怎么能舍下你呢?再則說,你若娶親生子,娘還要抱著孫兒享天倫之樂呢!萬丈紅塵,苦楚雖多,卻也有許多有意思的事,讓人沉迷流連。這些道理,你長得大些了,自會明白。”
楊朝夕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心中卻暗暗自囑:日后總要找些理由,多回來陪一陪娘親……呃,若順便再陪一陪林兒妹子,也是極好……山中歲月畢竟太過清苦,與那乞兒和尚相比,也好不到哪去。也無怪乎娘親有這等削發做尼姑的想法了。
想了一會,又不禁捏了捏拳頭。一會便要去關世伯家還那籃子,見了林兒妹子該怎樣說話,須得打個腹稿才行……
卻說那胡僧慧朗,回到半山草廬,雖不喜形于色,心下卻也暢然非常。于是又趺坐起來,誦持了一番《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才心歸止水之境。不禁想起離開長安時,上師不空禪師送他的十個字: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只是自己多日以來、苦思冥想,卻總不得正解。
此時結廬半山、側望溪谷,回首初心,便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佛法廣大、無遠弗屆。心有此感,不禁口占一偈,呼作《結廬銘》,微聲吟唱道:
觀山一脈,望水千波。落日殘霞,閑云野客。蹙眉晚風,縈懷暮色。漁人失桃源,樵戶猶爛柯。功名謁青枕,富貴拜槐安。是以結草廬、居半山。無進退以束己,無迎送可勞神。邙山高士冢,洛水亡者魂。五柳先生云:歸去來兮!
自此而后,這胡僧慧朗便在半山草廬中住下。因他恪守僧人本分、不曾妄言惑眾,關大石等人便放任自流、不去管他。他也不時為慕名過來的村民講解佛法至理、開解憂愁苦悲,兼為莊中逝者超度亡靈。終得鄉民供奉,成為得道高僧,卻是后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