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再一次離開了身體。
不知神游到了何處。
鮮血順著斷刀的鋒刃汩汩流出。
浸透了藍衣老者身上的藍衣。
本是天青藍的顏色,現在卻變得幽深起來。
深的泛紫,紫中透黑。
藍衣老者緩緩的轉過身子。
嘴唇蠕動著。
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字。
但從他雙唇間的開合中。
沈清秋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么。
兩個字。
謝謝!
藍衣老者托著身子,朝前一步步走去。
還未走出十丈遠,便一頭栽倒在地。
沈清秋沒有追上去處理尸體。
他抬頭看著天空發呆良久。
突然覺得,頭上這一彎月亮,人間誰也配不上!
第二天,官府就收到了沈清秋的遞交的辭呈。
他把一身捕快官衣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公堂的桌上。
手上的血還沒有洗凈。
嘴里反復念叨著那位藍衣老者最后說的兩個字“謝謝”,走出門去。
這件事,就連狄緯泰也不知道。
當狄緯泰問他為何不當捕快時,他只說了一句話:
“壞人抓不完,惡人死不盡。我沒有資格去評判他人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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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看著狄緯泰舉起的筆。
他知道這一筆之后,兩人之間多年的情誼恩怨,也將全都一筆勾銷。
他忽然覺得一陣輕松。
這種輕松在此之前只有過兩次。
一次是他辭去捕快,揚長而去之后,和狄緯泰一同去尋那天涯時。
一次是他愿賭服輸,為狄緯泰看守樂游原完成之時。
再一次,就是現在。
當狄緯泰終究是對著他提起了筆時。
尋找天涯的時候。
他倆都對那位少女說了很多話,但總覺得詞不達意。
可是現在,兩人卻沒有一個字好說。
因為不論說什么,都顯得言不由衷。
這或許就叫做滄桑。
從陌生,終究還是會回到陌生。
而一旦變得滄桑,青澀卻就再也回不去了。
兩人都有自己的一廂情愿。
也都有心中的對往昔日子的無限懷念。
就好像藍衣老者死去那一晚的月亮。
不明亮,也不清冷。
淡淡的注視著人間一幕幕的死去活來,悲歡離合。
天真時候,做天真的事,說天真的話。
即便最終都會破滅,也算不得是說謊。
因為每個人都有故事。
區別只在于,想說還是不想說。
就像狄緯泰的心中,被無數的權謀計較裝滿。
沈清秋的心中,被酒和劍填滿。
然而兩人的心中,卻都沒能裝下一位癡情的姑娘。
沈清秋閉了閉眼睛。
終究也是狠下心來。
言未發,劍已出。
身似驚鴻,劍如霹靂!
一把長劍視一切于無物。
穿夜色,破云層,踏大地。
讓整個博古樓都騰起了一陣亮堂。
許多還未熟睡的讀書人,被這一陣亮堂所驚醒。
以為天上的月在隱藏了大半夜之后,終于是露出了真容。
慌不擇路的,趕緊跑去拿出幾壺酒,想要坐在月色下學學那位先輩詩仙,看看能不能寫出什么佳句來。
只是他們忘記了。
詩仙并不是靠酒寫的詩。
而是他的詩,本就是一壺酒。
可烈,可淡。
不同的人喝,滋味不同。
可笑這些讀書人以為只要月下獨酌就能寫出什么千古詩作來,真是悲哀的緊。
不過人間是從來不缺這些徒有其表的人的。
狄緯泰的表面功夫,不也是絲毫不差?
他看著襲殺而至的劍氣劍光。
手中的筆微微一偏。
筆尖寫了一個“丿”。
正面迎著沈清秋的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