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一劍刺出。
世間事就是這般因緣際會。
即便是蕭錦侃,也算不到自己掌心的汗珠落地時,就是沈清秋的出劍時。
但一切就是這般巧之又巧的碰在了一起。
沈清秋的劍。沒有刺向狄緯泰的咽喉和胸口。
而是正正的對著狄緯泰的眉心。
就如同他剛剛提筆時,用筆尖對著沈清秋的眉心一樣。
這時,華濃卻突然有了幾分明悟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忘記。
這個讓自己從山林間走向人間的師傅。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山林的意義何在。
他的師傅蕭錦侃到現在也沒有透露只言片語。
只是給他上了一堂讓其莫名其妙的課。
好在他除了那些樹木禽獸之外,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是蕭錦侃。
蕭錦侃讓他知道,這人間也沒有那么可怕。
至少以他的秉性,是能闖的開,行得通的。
老虎要吃自己,那就一劍先殺了老虎。
自己能活著,且不餓肚子,不受凍,才是山林間唯一的真理。
沒想到,在這人間也是如此。
但此刻,他看著劉睿影給他倒的這杯酒。
他卻從中喝出了溫情。
山林間只有恨。
只有無端的恨。
每一日都在生存的死線上掙扎。
但人間卻是有情有有愛的。
雖然并不多,也很罕見。
但起碼是有的。
父母對子女的愛,夫妻之間的情。
細細盤算下來,總是要比人們以為的多很多。
起碼在一個人手足無措時,倒一杯酒來安慰,也是種美德。
而這種美德,是那些尚未異化的飛禽走獸所決然不會具備的。
溫情總比冷漠好。
愛總比恨更讓人舒坦。
這就是華濃從剛才劉睿影給自己倒酒的舉動,以及這一杯酒中無處的道理。
雖然這和蕭錦侃與劉睿影擔心的事毫無關系。
但自己的心永遠是自己的。
兩個人就算是關系再好,也不能時時刻刻的把心都捆在一起。
劉睿影看到他的改變。
又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這明明是一件極好的事,為何還要嘆氣呢?
因為這一件極好的事,華濃的師傅卻沒能夠看到。
或許他已然明了。
但此刻卻分不出心來關注。
狄緯泰看到朝自己眉心襲來的劍光也提起了筆。
他筆尖的指向,也是沈清秋的眉心。
劍尖對筆尖。
眉心對眉心。
他的筆,沒有任何動作。
只寫了一個點。
文字中最為基礎的點。
很多讀書人都追求自己的書法龍飛鳳舞,大開大闔,氣吞萬里江山。
但卻忽略了一道最為本質的事情。
那就是每一個字,都是由最為基礎的一筆一劃構成的。
點。
就是這一筆一劃中更為基礎的存在。
比先前的‘丿’還要基礎的多。
寫一個點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或許都用不著寫。
一支飽蘸墨汁的筆,讓那墨汁自然低落在紙上,就會成為一個點。
但這樣的點,慵懶隨意。
卻是配不上沈清秋的劍光。
狄緯泰自認,這是他寫的最為精彩,最為用心的一個點。
所以這一剎那也是最為壯美凄慘的一剎那。
流星劃破天際,至少還會拖拽著常常的尾翼。
但這一個點,卻安靜的不漏一絲痕跡。
可是就這么一個平平無奇的點。
卻讓那千百雙注視的眼睛都為止屏息靜氣。
尤其是蕭錦侃。
雖然他是個瞎子。
劉睿影看到他失明依舊的雙目,此刻卻從眼角處密密麻麻的逐漸布滿了血絲。
因為這一點,和這一劍。
對博古樓。
對整個天下。
影響都太深。
深到即便是個瞎子,也不得不目眥盡裂的去探尋這一劍一點背后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