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的客棧中。
靖瑤的桌上擺著幾只酒壺,可是他卻一口沒喝。此時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都在高仁身上,高仁坐在他的身邊,兩眼空洞,一言不發,腦袋用力朝下勾著,似乎要鉆到自己的胸膛里才罷休。
這讓靖瑤覺得很是詭異……以至于方才一杯酒端起之后,杯口剛剛觸碰到他的唇邊,便又好端端的放回了桌面上。若只是舉止奇怪的話,靖瑤并不會如此的大驚小怪,畢竟高仁本來就是個怪人,是個瘋子。瘋總是能和怪掛鉤,瘋子的行為也不能用常理去揣度。人吃飯,瘋子會吃屎,人喝酒,瘋子或許抱著尿罐兒當個寶貝。
唯一不同的是,靖瑤從高仁的身上感覺到了恐懼。所有人都會害怕,瘋子也不例外。人從擁有了神智,開始用自己的眼光來審視這個人間的時候,恐懼這種感覺便也油然而生,并且一直伴隨著自身。一個人活在世上直到死亡,恐懼絕對要比歡喜多,悲哀又比恐懼多,著實是一件極為無奈的事情。不過這悲哀過了頭,要么重新歡喜,否極泰來,要么就會變成一個不斷拉扯著人下墜的漩渦。掉進去,就是恐懼。
雖然恐懼這種情感并不復雜,但和其他情緒不同的是,它卻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醞釀。歡喜和悲傷總是在一瞬間,吃到了好吃的,得到了想要的,即刻就會笑出聲來,笑意掛在臉上,就連個瞎子也能知道這人實在高興的。悲哀也是同樣,上一刻,往事涌上心頭,這一刻眼淚立馬就能奪眶而出。中間沒有絲毫的間隔,很多時候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這情緒會來的如此人突然。
但高仁的恐懼沒有醞釀的時間,更沒有積累的過程。不似初春時雨水一點點的消融了冰雪,大地和樹枝露出了本來的面貌,繼而一片嫩綠才會逐漸的冒頭。它更像是一個人在凍得極為結實的冰面上翩翩起舞,忽然腳下的冰面就碎裂開來,刺骨的寒冷與窒息感從四面八方猶如潮水包裹著他。這個時候無論是掙扎還是呼救都無濟于事,只有永無止境的絕望。
靖瑤仔仔細細的體悟了一番高仁的感情,覺得恐懼這個詞還是有些不夠恰當,絕望才更加貼切。可是高仁這么一個游戲人間,超然物外,行事作風向來不拘一格的人,又怎么會突然萌發出絕望的感覺?靖瑤心中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妙,奈何他又著實想不通問題出在了哪里。畢竟一直到方才走進這家店里,高仁都還是那般不著調的樣子,甚至還大聲的呼喝,讓老板娘上酒。
“喝酒?”
靖瑤問道。
他把自己那只已經倒滿了酒水的酒杯推到高仁的面前。隨著酒,老板娘還送了兩碟子小菜,一盤豆腐干,一盤靖瑤叫不出是什么名字,也不是他來到這五大王域后熟識的事物。
高仁沒有回答,也沒有端起酒杯,就讓它在桌子上孤零零的待著,反而是拿起了筷子,夾住了一片豆腐干,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后,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
高仁咳的停不下來,聲音聽起來也頗有些撕心裂肺之感。今天剛要慌忙讓部下去倒了一碗白水,想要讓高仁小喝幾口,順順氣兒。可高仁卻對這靖瑤連連擺手,他的手已經因為咳嗽而顫抖的很是厲害,但他仍舊堅持著,顫巍巍的拿起筷子,把方才掉在桌上的豆腐干重新夾起,送入口中咀嚼著。
人在咀嚼的時候,嘴當然得閉合。但高仁的咳嗽卻不會因為他閉上了嘴而停止,于是就變成了一聲聲的悶響……似是要從鼻孔,耳朵里出來似的。
好不容易把這口豆腐干咽了下去,不過借著這一聲吞咽,他的咳嗽卻是止住了。高仁拍了拍胸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靖瑤卻是目光一凝,他感覺到高仁身上的恐懼與絕望要比先前淡了許多。他看了一眼桌上這一小碟豆腐干,只有區區三塊!不過現在數量倒是無所謂,靖瑤也沒有心思去抱怨老板娘為何如此摳門,他反而覺得這不起眼的,薄薄三片豆腐干怎么會有驅散恐懼和絕望的能力?
想著想著,靖瑤卻是也拿起筷子,準備夾起一片豆腐干嘗嘗到底有什么與眾不同。但當他手中的筷子剛剛朝前伸了三寸時,高仁卻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盤子中省下的三塊豆腐干全部抄起,放進嘴里大嚼著。
靖瑤看到這一幕,卻是莫名的想笑……他的嘴角努力的向后勾了幾下,但終究還是沒能笑出來。這一路上,靖瑤都是懶洋洋的,唯一一次打起精神,便是在遇到那三位壇庭蓑衣客時。其余的時間,要么是胡言亂語的自說自話,要么就是如孩童一般,對路邊的一株樹,一棵草都顯得無比有興趣。但更多的時間,則是瞇著眼,像是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的走在路上。像是方才這般的敏捷,卻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事到如此,靖瑤越發對這豆腐干產生了興趣。他想要對著后堂吆喝一聲,讓老板娘多弄些豆腐干出來。可這話剛到嗓子眼,他的嘴便被高仁的手捂住了。
“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