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到了最后的掙扎時分。
約莫還有不到兩炷香的功夫,應當就會雞鳴破曉。
此刻的天已經沒有了月,星也看不見。只剩下一團團迅速飛舞著的,絳紫色的云。
它們正托著身形,和即將到來的日光做著搏殺。
風也不住的吹。
讓許多被沖散的云的尸體,不斷的落在長街上,或是飛過中都查緝司高高的院墻,落在詔獄中的假山旁,水池里。
凌夫人拿起另一只銀壺,給中年男子的身旁的茶杯中添了些水。
不過水已是溫熱,杯中的茶也不知沖了幾泡,現在卻是一點茶湯的顏色都看不出來。
一根根舒展開的茶葉,躺在清澈的水中極為愜意。
隨著水柱的灌入,它們變得欣喜起來,不住的翻騰。雖然只是暫時的快樂,但起碼要比這“三長兩短堂”中的死氣沉沉要好得多。
凌夫人用手摸了摸銀壺的壺身,也察覺到這水的溫度著實沖不能再用來沖茶。
竟是高高拋起,將這銀壺從窗戶里扔了出去。
劉睿影沒有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反而傳來的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
凌夫人將壺扔出去后,再度走到了窗戶前,這次她的目光和劉睿影一樣,都望向了外面。
不過劉睿影仰望天幕,她卻平視前方。
伸手抓了抓松散的秀發,風將幾縷倔強,牢牢的束起在頭頂,像是小姑娘家扎起的沖天鬏。
這樣的發式肯定不是和凌夫人的年紀與氣質,她也感覺到了這幾縷不聽話的頭發,但卻沒有伸手捂住頭頂,反而任由它們飄忽。
整個場景劉睿影看在眼里,就如同是在跨過深淵前,手里只有一張稍微用力便會被撕破的宣紙。
中年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算是茶還是算是水的東西。
既然里面有“茶”也有“水”,姑且便算作是茶水吧。
瘦長的手指,很輕巧的將茶杯的蓋子扣好,放回到案幾上,然后轉頭正面看向了劉睿影。
從這個角度,他高聳的鼻梁變得不那么明顯,尤其是他還對著劉睿影很是善意的笑了笑。
劉睿影收回了目光,剛好對上他的笑臉,配上溫暖的燈火,以及不冷不熱的天氣,簡直像是回到了四月春天。
但相反的,凌夫人看到這一幕,卻撇過頭去,兩行淚珠順著她精致的臉頰流下,被外面的風吹得在臉頰上鋪的平整,燈火一照,仿佛一個個連起的小鏡子,閃閃發光。
這些光點,每一個都是凌夫人這么些年來的犧牲與克制,再光滑的皮膚也會有成百上千個皺褶與孔洞。
光點漸隱,都是不想凌夫人承受過重的負擔。
不單是眼淚不想,她自己也不想。
但她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思,卻就是控制不住流淚。
眼淚本就是女人的特權。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會用這項與生俱來的本事。
起碼對于凌夫人來說,哭遠比笑管用的多。
因為笑是給旁人看的,哭才是留給自己的最后一道避風港。
年輕女孩子的哭,或許是委屈,或許是為了向心上人撒嬌。
到了凌夫人這般地位和年紀,早就沒有了這些所謂的機巧伎倆。淚水應當是最為純潔的,它比洪水來得更直接,比雨水來的更遙遠,也比泉水更感性。
凌夫人新生的淚水,在眼眸里涌動了幾下,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平衡,一股腦的奔出來,浸濕了睫毛。
比落雪的山脈上的雪頃刻間融化,還要滔滔不絕。
透明的淚水,繪造著糾葛的心事。
這種傷在瞳孔里越積越多,最終沖破出來的時候,就將整個身子都掏空了。但這些仿佛還是不夠盡意的,凌夫人看是不住的抽噎,無聲地流淚,轉而洶涌澎湃起來。
她越哭越是傷心,漸漸地變成地動山搖般的震顫。
凌夫人的淚水一般是藏在心里的,但短短幾個時辰間,卻決堤了兩次。到底是什么將這靜謐打破,現在她自己也不知曉。
性格弱到了極點才會整日淚眼婆娑,凌夫人顯然不是此類。
她的淚在傷情是絕不奔流,只要在斷情處才會催發不已。
像是冷風吹落了滿樹馨香的花瓣,一夜凋零如海,紛揚在腳下,化為殘渣,混入泥濘。
能讓女人斷情的,唯有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