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劉睿影一樣,算是生在太平里,還有的一樣,便是他也和劉睿影般自打出生起就無依無靠。
養大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自始至終也沒有叫過一次“爹”。
那是個天生殘疾的小老頭,一條腿細如麻桿,走路的時候也搖搖晃晃,像是就要醉倒一般,配上黝黑的膚色,更是讓人敬而遠之。
這小老頭,不種地,也沒有任何手藝,只是拉著給架子車,似老牛般,挨家挨戶的,乞討些眾人家里的無用之物,然后一步一步拉去幾十里外的地方,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更窮的人。
雖然很難找到比他還窮的人,但他起碼還有個架子車。
身上的衣服從傅云舟記事開始,從未換過,上面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洞,但也從未縫補過。
因為他不會。
即使會,也沒有針線。
不知從哪里撿回來了傅云舟后,爺倆便一起住在間隨時可能掉下房梁的破屋子里。
一生未婚,本以為絕后,便把傅云舟當做天賜之子。
窮人有窮人的疼愛法。
男人不如女人心細,唯一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把傅云舟放在架子車里,和他一道走街串巷,權且全是陪伴。
待傅云舟長大了后,小老頭也無銀錢送他去念書,更不用說是其他東西了……就連名字也沒有,只是喚他叫做“孩兒。”
安東王域的雨季很長。
一陣風可以鼓動碩大的航船從云臺跨過東海,抵達內陸。同樣也可以帶來半個多月不停的暴風和驟雨。
雨季的時候,小老頭兒沒有營生可做,只能靠屋中不多的存糧。
可想而知,當云臺的端長枝遲,將一塊熱氣騰騰的白面餅子放在傅云舟手上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在他被帶走的第三個念頭,那小老頭兒自殺了。
據說死的時候,屋子里連個銳器都找不到。
他是將腦袋,不斷的撞在梁柱上,一次又一次,最終柱子崩塌,房梁傾覆,砸斷了腰肢,就這么被壓著,呻吟了三天才死。
死后過了個把月,才被人發現,還是因為有戶人家驟然發跡,便購置了全套的新東西。而替換下來的,又覺得扔了可惜,這才想起了他。
但尸體已經腐爛,臭氣熏天。
不過這卻是一個普通人能用來結束自己一生的最悲壯的方式。
后來傅云舟回到過那里。
發覺還是和當初一樣窮,一樣破敗。
看著斷壁殘垣,那養父的尸身就被埋在下面。
但他卻沒有任何悲傷,反而覺得胸口一直一來的沉悶變得煙消云散。
即使是在太平盛世里,依然有的人,命如草芥,依然有的人,冷血至此。
用著東海云臺的獨門功法,不多時,劉睿影不但周身都為霧氣圍繞,腳下都變得有些輕飄,似是站立于小舟之上。
“傅云舟,到了這一步也是你咎由自取。”
劉睿影使出個“千斤墜”的身法,穩住身形說道。
“各自珍重,畢竟這江海才能寄余生。”
傅云舟說道。
此言一出。
劉睿影頓時明白。
他根本不是什么和東海云臺交往過密。
他根本徹頭徹尾就是東海云臺中人!
原來他一直潛伏在典獄,竟是因為東海的緣故。
那么東海勢必會幫助他逃離。
他和李韻到底是什么關系,也未可知。
讓劉睿影震驚的是,東海竟能讓管制嚴厲的典獄里混入自己的人,那么豈不是李懷蕾此刻也危險了?
劉睿影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吸,從后方傳來。
正是那幾雙眼睛之一。
其中,熟悉的,有兩三,還有幾個無法確定。
但這呼吸聲卻是出自葉雪云,這點劉睿影不會聽錯。
那小丫頭定是一直盯著劉睿影不放,在他離開“先賢祭”之后,就偷偷跟上,一路尾隨。
想必是沒有看到先前滾落的人頭已經十幾具尸體,否則她的反應不會比那位沒出息的府衛副官安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