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女子停住了步子。她面前的這扇墻上所題的正是李益的一首七言詩:
鸛雀樓西百尺檣,汀州云樹共茫茫。
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
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
風煙并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她望了又望,也忍不住點頭稱贊:“以古喻今,氣概遼闊。好詩,好詩。”
“那是他的好,還是暢夫子的好。”有人追問道。
帷帽女子轉過身來,淡淡說道:“李君虞的詩橫躍千年,轉眼之間,便是桑田滄海,有斗轉星移之感;而暢夫子的詩盡取地勢,心胸含有斗牛霄漢。這二者各有勝場,難分伯仲。”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令士子們滿意,于是又有人問道:“那不知在娘子心中,最中意的是誰的作品?”
帷帽女子想了想,答道:“這兩位均是才思敏捷、胸有韜略之人。然在小女看來,他們的詩美中亦有微瑕,難稱完璧。”
這番話比起前一句的點評更有驚世駭俗之感。眾人都瞪大了眼睛,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人就是這樣,吃驚到了極點反而會陷入思想麻痹的狀態中。此時,這些士子們就是如此。
“李君虞的詩敗在了這一句‘事去千年猶恨速’上。”帷帽女子解釋道:“本來是一首絕妙的以古喻今的好詩,但此句一出,未免有空泛之感,破了詩氛。”
她一邊說一邊踱著步子,士子們聽得呆了,竟然都不自覺地為她讓路。“至于暢夫子,神妙之筆便是首句‘迥臨飛鳥上’,然也正是這一句,將全詩架了起來,后面越寫越高,雖然磅礴大氣,卻也失了分寸。”
說完之后,她又停住了步子,猛然轉身對眾人說:“小女不會作詩,只是諸位問起,才斗膽談一二所感,淺陋之處還望海涵。”
眾人面面相覷,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不過這次的沉默是短暫的,仿佛是一頭猛獸處在了暫時的休克當中。休克一過,便是雷霆之怒。
“豈有此理!”果然,一個老書生推開身前的年輕人,迎步走上來說:“李君虞和暢夫子均是當世大才,小娘子如此指摘,也忒目中無人了!”
“怎么?”久未出聲的綠衫女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論詩歸論詩,何談什么指摘?我家娘子說得明白,兩位詩人都寫得好,但再好的詩也不能沒有錯處。你們讀的詩怕是比我家娘子多,如何連這么點常理都不懂?”
“哎!小荷!”帷帽女子重重將綠衫女一拽,輕聲斥責道:“不許這樣魯莽!”
這老書生目光一瞪,愈發生氣了。他仕途不順,考了小半輩子科舉,連個明經都沒考上,偏在此處又遭這小小女婢一通數落,如何下得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