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舍不得按下快門兒的衛燃,忍不住讓眼睛離開取景框,再次看向了車窗外。
他害怕,或者不如說他有強烈的預感,他的手指頭按下的快門就是程官印生命終結的訊號。
或許是感應到了什么,手里拿著竹夾子程官印在打發走了那些小小食客之后直起腰,帶著燦爛的笑容和打在笑容上的陽光看過來,看向了躲在車里,已經變回風華正茂的衛燃。
“咔嚓!”
賓得相機特有的清脆快門聲中,衛燃終于還是硬著心腸記錄下了程官印這苦難一生終點的些許閑適。
“當啷!”
程官印手中的竹夾子跟著滑落,砸在了那輛擦拭的格外干凈的三輪摩托的欄板上,并在一陣彈跳之后落在了三輪車的底盤
在衛燃屏住了呼吸一次次按下的快門里,程官印用一只手捂住了心臟,但他的臉上,卻在片刻的痛苦之后仿佛看到什么,繼而露出了止不住的笑容。
在衛燃又一次按下的快門里,他把長滿了老年斑,殘存著芥子氣留下的傷疤的手伸進了滾燙的油鍋,撈起了一塊尚未炸好的臭豆腐。
與此同時,李銘華也將手里那臺相機塞給那個剛剛下班的年輕人跑了過來,那間診所也跑出了一個看著和李銘華同齡,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可是,還沒等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將手里第一根銀針刺入程官印的皮膚,甚至不等程官印吃到手里那塊油炸臭豆腐。
他捏著臭豆腐的那只手,以及捂著心口的那只手便無力的滑落。
“咔嚓!”
困在車子里的衛燃和車窗外那個似乎剛剛下班的年輕人在同一時間朝著程官印按下了快門,拍下了他這苦難人生中的最后一張照片。
“也好.”
在衛燃疲憊的嘆息中,白光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當白光終于消失,衛燃徹底松懈下來,他終于又回到了那座小洋樓里。
用力搓了搓臉,他也看向了桌子上仍舊冒著熱氣兒和香氣兒的燒餅以及灌腸,乃至燉肉、鹽水豆腐湯和炒咸菜。
回家了.
衛燃嘆息中掰開一個燒餅,往里面塞滿了提前切好的灌腸咬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金屬本子。
此時,那只金屬羽毛筆已經寫下了一行行血紅色的文字:
鄉愁
伙夫何瘟牛,1943年五月底,石牌保衛戰期間,于白刃戰殺敵四名后,與侵略者同歸于盡。
同年7月,由其父何苦根收尸火化后帶回渝城老家安葬。
炊事兵程兵權,1943年五月底,于石牌保衛戰期間,于白刃戰殺敵六名后,因傷勢嚴重陷入昏迷,錯認為民夫轉送后方治療,并記錄為戰死。
同年7月,由民夫何苦根收為義子,帶回渝城老家養傷。
次年春,經義父何苦根做媒,程兵權與原定嫁于何瘟牛之未婚妻黃晴秋成婚,后經黃晴秋及其父黃木匠介紹加入地下黨,擔任情報員。
1952年春,程兵權返鄉祭祖時,意外與侄子程懷謙于湘江畔重逢。
1954年冬,因肺傷病情加重離世,次年夏,發妻黃晴秋悲傷過度思念成疾離世,遺有一子程孝先,由好友陳順收養。
民夫何苦根,石牌保衛戰后,經親家介紹加入地下黨,擔任情報員。
1944年夏,何苦根為掩護地下情報站犧牲。
在衛燃的扼腕嘆息中,金屬羽毛筆卻并沒有停下來,在另起一行之后,寫下了和程官印有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