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請問是福新幾廠的貨棧?”
“啊!”顧植民但覺短衫又被汗水打透。小董明明說,大家閨秀都十指不沾陽春水,對柴米油鹽醬醋茶一竅不通,所以才想用面粉棧襄理來賣野人頭②,豈料徐小姐對面粉也十分諳熟,她不但曉得兵船商標,居然還曉得出產工廠。
幸好仗著在米號混跡多年,不至于被她問住,顧植民于是一梗脖子。
“我打理的不是福新廠貨棧,而是茂新廠的。”
“茂新一廠,還是二廠?”
“都不是,是泰隆廠的。”
“貨棧在哪里,有幾個工人,經理又叫什么?”
“在新閘橋,常年傭工十六人,管事三人,經理姓鄭,協理姓王,襄理……姓顧。”顧植民對答如流起來,他確實常去新閘橋貨棧拉面粉,自然對一切了如指掌。
“你既然是貨棧掌事的,自然見過榮老先生?”
顧植民已經淡定許多,他呵呵一笑。
“榮老先生有十幾家工廠,貨棧更是多如牛毛,豈能人人都能見榮老先生——不過,家父與榮家是鄉親故交,所以有所來往。”
“很好,”徐小姐也莞爾而笑,上下左右又用目光將顧植民搜刮一遍,道:“既然是鄉鄰,那貴府也住無錫東鄉吧?”
顧植民一聽,知道這位徐小姐在給自己下套,他此時非但不慌,反而斗志愈旺:“密斯,儂錯了,我家與榮家同是城西人,不在東鄉。”
“那榮家在上海住?”
“西摩路榮家洋房。”
“看來確實是同鄉故友,敢問密斯脫貴姓?”
“方才講了,姓顧。”
“好極,密斯脫顧,貴府既與榮家為故交,你本人又在榮老先生手下工作,想必知曉他的主張?”
“主張?什么主張?是賣面粉的主張,還是賣棉紗的主張?”顧植民有些發懵,他平日去貨棧等貨,常會與那里的伙計攀談,所以對榮家的瑣事有所耳聞,可榮宗敬先生的主張卻是第一次聽說。
徐小姐卻是調皮的一笑,揚起手里那本薄薄的書,道:“榮老先生一向以民生衣食,振興實業為己任。呶,這本《實業救國芻議》,就是他的倡議——密斯脫顧既然與榮老先生相熟,怎會不知道他的剛大之氣,愛國之心?”
顧植民一怔,心里亂得很,臉上卻欣然自若,他哈哈哈大笑三聲,反倒鎮住了徐小姐。
“榮老先生,是大實業家;我們顧家,則只是尋常鄉紳,只曉得買田地,賺銀鈿而已。榮老先生怎會將鴻鵠之志,講給我們這等燕雀聽哉!”
一席話讓徐小姐無言以對,只得頷首道:“妙極,密斯脫顧果然伶牙俐齒,知識非凡。不過……”
顧植民見她笑而不語,只是瞇著眼望他,不禁也低頭一看,頃刻間卻嚇得三魂丟了兩魂,六魄失了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