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公子這席話剛好打在徐靖庵七寸上,聽這意思,仝家也是北方大族,家里更講究規矩方圓,如果促成這門親事,自然千好萬好。可聽仝公子的語氣,是人家懷疑徐家的境況,只把徐家當成備選……
徐靖庵心頭焦躁,思慮良久,決定在徐家花園宴請仝公子,屆時,徐家境況如何,自然眼見為實。
兩人計議已定,袁煥俠起身告辭,徐靖庵卻突然發問。
“賢侄,你這樣關心幀志的婚事,究竟是為了……”
袁煥俠一怔,然后一拂衣袖,憤然道:“老伯,我將話挑明了講吧!我與表妹相伴長大,將這個囡囡當親妹妹看待,而今你們徐家沒落不思進取,卻逼妹妹成婚救急。我但凡有些人性,能忍看她被囚住?能忍看她被嫁去火海里?如今我不搭救妹妹,難道還能指望你們姓徐的人?!”
徐靖庵啞口無言,心頭疑慮也終于煙消云散。以后幾日,便坐等袁煥俠消息,卻遲遲沒有回音,他不禁焦急,派文旆去袁府打探,也只叫徐家靜候佳音。
這一等就又是月余光陰,直等得北風呼號,天寒入臘,仝家仍不見回音。徐靖庵找北方的親友打聽,答復說熱河確有個仝家,是滿清鑲黃旗佟佳氏之后,祖上大半在朝當官。民元①之后,為避災禍,十分低調。他心中有了底,反倒愈發五臟如焚。
眼看過了民國十六年元旦,北伐軍急攻浙江,安國軍兵指江蘇,上海恰是前線要沖,眼看又要遭遇兵災血戰。此時徐家的靠山傅筱庵站錯了隊,避進租界,假裝歸隱。
徐靖庵正心煩意亂之際,袁煥俠終于找上門,還順便帶來仝公子的好消息——承蒙盛情相邀,愿意擇日拜會。
徐靖庵聞言大喜,急忙動員全家。一時間,仝公子到訪的消息傳遍徐家花園,一群叔伯妯娌閑來無聊,日日湊一起嚼舌根,把仝公子傳得神乎其神。
仝公子來的那天正是小寒,天上從早晨便彤云密布,但徐家花園卻是一派火熱景象。上午十點左右,見一輛奧斯汀汽車駛過來,徐家人一陣騷動。
文旌兩兄弟急忙上前,打開車門,打頭的卻是袁煥俠,仝公子帶一個傭人從第二輛車上下來,他穿一身上等貂皮大衣,里面洋服皮鞋纖塵不染,正是留洋歸來的貴公子做派。文旌、文旆急忙上前拱手相拜,請仝公子進院。
徐靖庵聞聽,趕緊出堂迎接。他見仝公子舍咖啡而端清茶,不免心里贊嘆此人心中清朗,中體西用,又見他舉手投足穩重貴氣,天南海北皆能侃侃而談,心中更是歡喜,遂叫徐小姐父母也過來見面,仝公子聞聽,急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門口等候。
徐家人見此,也跟著對從來便看不起的兩位族親尊順起來,當著仝公子面,紛紛吹捧徐小姐父母溫良恭儉讓,是天生的貴重命格。
寒暄完畢,徐靖庵又邀仝公子入席,徐小姐父母也坐上座相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仝公子不問徐小姐,卻道:“我本塞北莽人,承蒙貴府殷勤相待。今日進門,便知府上底蘊深厚,整個庭院錯落有致,曲徑通幽,如蘇州的獅子林一般,真叫人想盡情觀賞一番。”
徐靖庵一聽,心知他這是要看自己家底,連忙叫文旌、文旆引路,領仝公子在徐家花園走訪游玩一番。
仝公子一聽大喜,先囑咐傭人陪著送徐小姐父母回屋,順便將備下的皮裘禮物搬過去,自己由徐家兩位兄弟引著,由袁煥俠作陪,帶著傭人,把徐家花園走個通透。
眼看到了午后,又回堂上辭別。徐靖庵按捺不住,摒開閑人與仝公子獨坐,終于提起侄女名字,想摸他心中底細。誰料不問則已,一問仝公子便扣上茶碗,愁云滿面,只是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