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負有心人,用范春城的話來說,顧植民算是“徒手劈山”,一舉掙下幾筆大單,不禁震驚了先施公司,甚至震動了整個行業。他從此越發如魚得水,手中客戶群體也逐漸穩定。
民國十八年夏天,范春城獲馬老板賞識,升遷做了協理,自然要提拔得意門生,于是顧植民被擢為襄理,接替師父業務,負責化妝品柜臺,月薪漲到六百元。兩人關系已情同父子,一向冰冷的范春城每見徒弟都眉眼清霽,時長拉他喝酒、談天,他對顧植民說,自己沒有看走眼,你這后生身上藏著的能耐大著哩。
是日,徐小姐突發陣痛,顧植民匆匆將妻子送到醫院,興許是勞累太多,興許是身子太弱,徐幀志用了兩天一夜,才艱難地誕下了麟兒,顧植民終于做了爸爸,他喜出望外,想給孩子取個好名字,他問夫人,徐小姐早有計議。
“叫炯為,前途炯炯,大有作為。”
顧植民明白,妻子心里那團建名立業的火還沒有熄。
兒子的出生給小家庭增添了許多活力,也帶來了甜蜜的煩惱。為了給妻兒更好的生活,顧植民索性把亭子間外整個二層樓租下,加雇了一個姓庹的保姆,每日花錢但如流水,魚翅燕窩、俄國魚子醬、西班牙火腿,凡是稀罕東西,都一概買來給妻子嘗鮮補身體。
他覺得租房不是長久之計,挑來揀去,看中培福里33號那套三層石庫門樓房,計劃著將它買下,把岳父岳母也接來同住。
顧植民在先施做出來事業,徐家人頓時一百八十度回轉。徐靜庵是長輩,尚拉不下面子,但文旌、文旆諸人都借滿月名義,誕著臉來探望,一邊夸徐小姐慧眼識珠,一邊罵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
徐小姐是愛憎分明之人,臉上不掛一絲寬涼之色,好在顧植民不計前嫌,請徐家兄弟妯娌去法租界最好的館子海吃一番。文旌、文旆喝得滿面酡紅,臨走時緊拉著顧植民的手不放,央他幫忙留幾樣火熱的新款護膚品——他們倒買倒賣,也能賺筆小錢。
最高興的還是徐父徐母,他們感慨徐幀志總算苦盡甘來。不過徐幀志卻因為坐月子休養而悶悶不樂。顧植民自然了解妻子的心思——她心里還有那大有作為的夢想,豈是拘泥在家里的全職太太?
但時過境遷,顧植民的想法卻已變換,夜深人靜,他獨自冥思,一邊是好不容易拿下來的鐵帽子職位,一邊又是縹緲無著、遠在天際的夢想,究竟何去何從,此乃人生大事,不能不慎重斟酌。
兒子的啼哭聲打斷了顧植民的思索,這個家剛剛暖和起來,妻子剛剛恢復元氣,他方在上海灘立住腳跟,這個家還沒有冒險的本錢,他終于拿定了主意。
顧植民瞞著先施的老板與同儕,也瞞著徐小姐,跑去注冊了一家護膚品公司,公司名字叫富貝康——富字當頭,既已經有了錢,就再也不能回到窮困潦倒的日子;貝是寶貝,無論妻子、兒子,都是他此生摯愛的珍寶;至于康字,自然是希望全家康泰,人生幸福。
三個字寄托著顧植民的人生追求。他揀選出原來化學社一些能用的設備,又購置補齊了缺損的器材,偷偷布置在亭子間。在兒子百日那天,他親手把鑰匙交給夫人,當推開房門,撳亮電燈的一瞬間,徐小姐滿眼淚水。
“這是我倆的小公司,我有公務在身,不便出面,這里便交給夫人經營了。”顧植民鄭重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