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她眼睛有些濕潤,似乎隨時都可能有淚珠子滾出來。看她這著急的模樣,仿佛得病的并不是一株植物,而是她的某個親友。
不過,見顧旭一時沒有開口回應,陸詩遙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話惹惱了對方,又立即低下頭滿懷歉意地說道“抱歉,公子,還是我自己來吧”
“把剪刀給我。”顧旭微微一笑,打斷了她的話。
他已經看出,這棵海棠樹應該是得了“炭疽病”發病初期植物葉片上會呈現橢圓形紅褐色小斑點,后期擴展成深褐色圓形病斑,嚴重時會使得大半葉片枯黑死亡。
這就需要及時剪除病葉、綠地中枯枝敗葉,并將其燒毀,防止擴大。
這對他來說不難完成。
于是他接過陸詩遙手中的大剪刀,蹬上小木椅,迅速把海棠樹的枯枝敗葉剪了一遍。
然后他挪了挪小木椅,三下兩下又把海棠樹另一個角度的枯葉剪得干干凈凈。
陸詩遙則在一旁幫他打下手。
幫他扶著椅子,給他遞工具。
顧旭注意到,由于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她每次幫忙挪椅子時,總會先搖一搖,推一推,確認這椅子放穩之后,才會抿著雙唇,微微點頭,同意他踩上去。
很快,顧旭就把所有長斑的葉子修剪干凈。
然后他往落葉中丟了一張符篆,落葉上立即冒出明亮的火苗,化作一地黑灰。
這時候,陸詩遙掏出隨身攜帶的手絹,遞到他的面前,抬頭看著他,輕聲說道“公子,您剛才流了一些汗”
顧旭看著潔凈無塵的手絹,還有她那雙黑白分明、靈動有神的眸子,嘴角上揚道“陸小姐,咱們只是初次見面,你就要把貼身的手絹給我了“
聽到他的話,陸詩遙臉上立即泛起淡淡的紅暈。
她把手絹收了回去,低著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他臉上的汗珠子,純粹只想把手絹拿給他擦擦汗,卻一時忘記了在大齊王朝的傳統風俗中,女孩子的貼身手絹也常常會被當做定情信物。
此時此刻,她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待到顧旭跟隨陸秉德離開之后,陸詩遙才緩緩抬起頭,一雙眼睛瞇成兩道月牙,清麗脫俗的臉上露出純美的笑容。
她目送著顧旭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隨后瞥向身邊的海棠樹,輕輕拍了拍它的樹干,對它說道“你一定要記住這位公子呀,他可是幫助你擺脫病痛的恩人呢”
這天晚上,陸詩遙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打開抽屜,從中取出一張彩色的花箋。
她在陸宅中幾乎沒有朋友。
作為一個內向的人,比起喧囂的外界環境,她更愿意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
她可以一個人靜靜看遠方一整天,可以從陽光的觸碰中感受到幸福,也可以望著雨后的池塘,在腦海中構想出蜻蜓與荷葉之間的對話。
在她的眼中,世間萬物似乎都是擁有靈魂與思想的生命,它們會開心、會難過、會歡笑、會流淚。
比如今天,當她看到海棠樹葉上的黑褐色斑時,她仿佛也感受到了它的疼痛,聽到了它低聲的啜泣。
她還喜歡用顏色各異的花箋記錄自己每一天的心情,然后把它們悄悄藏進自己的抽屜里。
仿佛抽屜里住著一個親密無間的友人。
她可以對其肆無忌憚地傾訴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
不過除了記錄心情,這些花箋還有一種用途
由于陸詩遙是個臉盲,常常會分辨不出別人的面孔,無法把別人的名字和相貌及時地匹配起來。
這在人員眾多、規矩繁雜的陸府,幾乎是一件噩夢般的事情。
所以她會把見到的每一個人的身份和外貌特征,及時地記錄在花箋上,并且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復習背誦,從而避免因為認錯人而出丑,受到長輩們的責罰。
于是此時此刻,她一邊努力回憶著顧旭的長相,一邊用端正娟秀的簪花小楷在紙上寫道
“顧旭,驅魔司主事,未及弱冠,清瘦頎長,面色白皙,五官端正,眉毛濃密”
寫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筆。
因為她覺得,用這些太過粗泛、太過大眾化的形容詞,似乎很難概括那位公子獨一無二的氣質。
他值得用更美好、更用心的語言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