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子河畔終年積雪,河面上縈繞著淡粉色的煙霧,恍如仙境一般。
可這卻是一條死亡之河,河面下浸著無數尸身,不腐不爛,仿佛沉睡的人。
從這些沉睡的尸體上,長出了墨黑的桿子,破水而出,滿河花開似血。
一花兩瓣,花瓣攏在一起,形同杯盞,花瓣上有兩粒豌豆大小的黑洞,像被火折子燙出來的疤。
你仔細看,又會發現,那并不是破洞,而是薄薄的花瓣上長出了一雙黑魆魆的眼睛,眼睛下方,慢慢撕開了一條小指長的裂縫,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暗中操作。
一根桿子上的兩片花瓣,彼此挨著攏著,正張著嘴巴在小聲爭吵,便如那被扔進骰盅里搖晃的骰子,丁零當啷,嘈嘈切切。
暮子河里的尸身不腐,魂魄沉睡十年之后,善惡分離,從心口的地方,沖破皮肉,長出一善一惡兩片花瓣的食尸花。
善惡兩兩相對,看到的只有對方,卻不知這河里,有多少這樣的花瓣。
“你他娘的!”
“你罵人?”
“罵的就是你,瞧你那慫樣。”
“你,你,你……”
“我,我,我怎樣?他娘的,老子最看不慣你這畏畏縮縮的德性,當初要不是你的愚善,老子能變成這副鬼模樣?你還有臉哭,老子錘死你!”
“你這蛇蝎心腸的小人,壞事做盡,要不是我行善積德,你早入了那拔舌地獄,還能逞這口舌之快?”
“他娘的,這副鬼樣子,還不如入拔舌地獄,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對了,韋修德呢?韋修德那個老賊在哪?老子要錘死他……”
這是一朵今年才開的花,花瓣還十分嬌嫩,想來是十年前墜河之人的尸身。
食尸花并非只開一季,花雖謝了,但十年之后還會再次綻放,就好像沉眠之人被喚醒。
整條暮子河,目之所及,開滿了食尸花,在淡粉色的煙霧中,殷紅似血,鋪了滿河。
每一朵花都在爭吵,無數細碎的聲音凝聚在一起,又被霧氣吞沒,只聽得在河面輕聲嗚咽的風聲。
“噗通!”
有人落水。
“傳說除了魘靈,進入暮子河的人沒有能活著上岸的,這小丫頭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不過這好端端的,她為何要跳河?”
“簡城主別過去,暮子河的水沾不得,她已經沒救了……”
暮子河上的食尸花突然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鬼哭狼嚎般,花枝亂顫,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片刻之間,滿河的食尸花像潑了油的烈火,轟然燃燒起來。
那些人面花瓣,在熊熊烈火中,像一張張猙獰扭曲的臉,痛苦掙扎,仿佛被什么東西吞噬了魂魄,瞬間化入火海,灰飛煙滅。
令人心悸的尖叫聲消失了,暮子河上的淡粉色煙霧消失了,食尸花也消失了……
漂浮的黑色灰燼下,葉傾雨緩緩往水底沉去。
十萬魂魄供養,十萬食尸花獻祭,千年期滿,血玉問世。
她一路趕來,穿過茫茫雪海,被這胸腔里的灼熱欺得死去活來。
血玉終于離開她的身體,可她,卻也要死去了。
……
雪原寂寂,天穹一輪孤月。
有人吟詩:“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
葉傾雨睜眼,見一人紫袍翩躚。
“你是誰?”
那人背對葉傾雨,聲悠而遠,“有個傻子找我討了一個夢,我本不愿多管這檔子閑事,但他送了我一樣物什,倒還能入我的眼,說吧,你想活不想?”
能活著,誰愿意去死?
“我不想死。”
紫衣人振袖,一道藍光從廣袖中掠出,落在葉傾雨身前的雪地上。
是一顆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珠子。
淡藍光輝流轉,拔地而起,輕輕攀上葉傾雨的手腕。
沁涼的觸感讓她心神微凜,抬眸時,紫衣人身邊,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頭小豬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