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廓死了。
他見身披堅執銳的武衛來人,手端托盤,盤中是赤紅的酒樽。
他曾為元魏天子,焉能不知,那就是赫赫有名的鴆酒。
原先并不想老老實實喝藥。
他悲號道:“我已退位,做個山陽孝獻,也不可嗎!”
“宋公請自便罷,莫要強作辭。”來人言語淡淡,然眼中似乎閃現不忍之色。
宋國公拓跋廓,前魏末帝,終究難逃一死。
他奉命而來,必須眼見拓跋廓死了,才能回宮復命。
若是拓跋廓不死,死的就是他了。
拓跋廓確實曾欲掙脫逃離,但聞來人這一句,身子一僵,終究沒能往外跨出一步。
他是知道的。
而且還清楚得很。
說是賜自盡,不過是個體面的說辭罷了。
自漢以后,賜死的花樣是越來越多,明詔賜死、賜自盡、賜牛酒、召廷尉,很多種方式,總有一種適合你。
而你若是真當賜自盡不是賜死的話,就打錯特錯了。
拓跋廓想到了上一個被賜自盡,卻想要一逃之人。
那人還是他元魏宗家之事。
往前推,前魏之時,元勰等以高祖孝文皇帝元宏之遺詔,賜馮后死。
北海王元詳,使長秋卿白整,就像如今拓跋廓所歷這般,入授馮后鴆酒。
馮幽后不甘被殺,疾走而呼,不肯飲之,曰:“官豈有此,是諸王輩殺我耳!”
而后就是端藥之人,整執持強之,馮幽后最終乃飲藥而卒。
由是有宮詞唱道:“姊妹花明并姿麗,顓房寵獨在昭儀。緣何菩薩開淫戒,貞謹應慚練行尼。”
拓跋廓身子微顫,他知道自己若是有半點不想死的模樣,那個端著藥的冷情之人,就要“幫他一幫”了。
賜自盡,而非明詔賜死,而非絞死夷族,已經是最大的體面了。
他失了忠心,跪匍于地上,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他并不知道,就是無心去禁中,問候元胡摩之舉,在宇文護眼中,竟然成了殺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然了,若是沒有他去拜問天后之舉,拓跋廓說不定日后也會被宇文護尋了由頭,誅殺之。
可拜見天后,恰巧是在諸王惹惱宇文護之時,宇文護就下令將拓跋廓殺死,以解心頭怒氣。
宇文護,對待宇文氏宗室之眾,宇文泰的諸子,此時還是有些理智的。
他奉宇文泰遺命輔佐宇文氏,克復中原,實現宇文泰未竟之事。
那必然,對宇文泰的諸多兒子,有幾分容忍。
可他拓跋廓,此時自己主動尋死,撞在刀刃之上,那就容不得宇文護痛下殺手了。
然而這些,拓跋廓卻是沒有機會知道了。
他示意來人將鴆酒端上前來。
為何不自己上前直接拿來,是因為拓跋廓跪在地上,渾身癱抖顫軟,已經無力再自己站起了。
他不過弱冠稚齡,卻要一別世間了。
這時候,不知怎么,宋國公夫人若干氏,也就是前魏的若干皇后,聞聲前來,涕泣連連。
“我死以后,你出家為尼罷,想來宇文護不會為難一個失勢的弱女子。”拓跋廓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的夫人。
而后撫平衣襟,沒待若干氏和端著酒爵之人反應過來,拓跋廓迅速地端起來人手中托盤之上的鴆酒。
一飲而下。
爵空。
拓跋廓將酒爵倒置,笑眼彎彎,猶如輪月。
示意來人,他已然將鴆酒全部飲盡。
再之,把酒爵原原本本地放回來人的手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