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嘆道:“替蒼生問公義!”
不等簾后之人再出聲,祭酒身上悲苦的氣勢,在空氣中震蕩起來,想起了無數交疊的聲音: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
無數人竟然在唱詩。
聲音若隱若現,卻仿佛遮蓋了一切,此刻再也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
“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劉知易聽懂了,這是一首百姓怨憤帝王的詩。盜匪橫行,百姓流離失所。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說之。”
百姓的田土被奪走,百姓的子女被奪走。百姓無罪,被人收押,豪強有罪,被人釋放。這是大夏朝的現狀。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維婦寺。鞫人忮忒。”
矛頭直指婦人,這個婦人亡國,這個婦人無道,這個婦人不知悔悟,這個婦人妖言惑眾,招來災禍,亂匪四起,因婦人而生。
這個婦人是誰?
婦人在此發聲:“住口!”
可惜她的聲音微弱,被無數聲音淹沒,在黎民蒼生面前,她發不出聲音。
“譖始競背。豈曰不極?伊胡為慝?如賈三倍,君子是識。婦無公事,休其蠶織。”
婦人悖亂,竊取大權,像商人暴富賺取三倍橫財,婦人專權荒廢養蠶織綢的正業。
“天何以剌?何神不富?舍爾介狄,維予胥忌。不吊不祥,威儀不類。”
蒼天為何要降下禍患,祖宗神靈為何不再庇佑,是因為婦人舍棄敵寇不顧,不救濟窮困,不憐憫百姓,綱紀敗壞也不管不顧,只為爭權奪利而陰謀算計。
“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天之降罔,維其優矣。人之云亡,心之憂矣。天之降罔,維其幾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觱沸檻泉,維其深矣。”
百姓說逃走吧,國家疲弱衰微,上蒼要降罪,讓人驚慌;百姓說逃走吧,心中憂慮,上蒼要降罪,國家幾乎窮途末路;百姓說逃走吧,心中悲傷,地下涌出的洪水已經沒過門檻,國家已經深陷泥濘,無法自拔。
“心之憂矣,寧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無不克鞏。無忝皇祖,式救爾后。”
這國家讓人憂心,是從今天開始嗎?憂患不早不晚,不從前人開始憂患,不從后人開始憂患,就是現在開始憂患。蒼天邈邈無窮,沒有什么不能挽回。不要辱沒了先祖,挽回一下后人。
聲音至此,戛然而止。
祭酒身上的氣勢,突然消散,他仿佛又變回那個沒有修為的初學稚子。可劉知易卻感覺到,有一種東西,破殼而出。
……
此時殿中,一破衣草鞋竹杖老者,一白衣長袍學生,一龍袍加身沐猴,一垂簾幕后婦人,一男一女侍從。
垂簾后幾人全部面色蒼白,心神搖晃。
女侍者喘著氣,俯身下來:“太后,下罪己詔吧!”
太后呼出一口氣,默默點頭。
“本宮、皇帝失德,致使天下蒼生困頓,本宮、皇帝德行有虧,當下罪己詔!”
這已經是皇家能對士大夫做出的最大讓步,太學生闖宮,大夏王朝之前只發生過一次,夏武帝時戰亂頻仍,太學師生伏闕,想要逼迫武帝下罪己詔,可武帝沒有讓步。僵持數月,但也耗光了武帝的精神,病死榻上。不久傳來嶺南王大勝的消息,結束了這場伏闕。
魏太后知道,她沒有武帝的權勢和威信,她需要服軟。
可是殿下的祭酒并沒有接受。
“榘無疆為蒼生拔刀,不能受辱,刑部不能開審。微臣請陛下、太后下旨。”
魏太后憤然起身,她能接受向裹挾蒼生意志而來的祭酒服軟,但她不能接受皇權不能審判一個豪俠。如果連審判都不行,日后皇權威信何在?她的威信何在?
自稱微臣,便是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