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觀星山。
山巔人山人海,天朗無風,火炬直立燃焼。神殿建于一千年前,毗鄰一座黑色玄武巖祭壇,形似飛鷹停在峭壁上,廟門兩側刻著浮雕,兩扇門合起來是一個完整的蛇頭。殿中不僅供奉著太陽神及其妻子,還供奉著從被征服的部落和王國擄來的神像,每任圖蘭王登基前都要來此求取神諭。塞米爾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四萬人來到這里,從垂暮老人到不足馬背的幼童,戰士們頭頂蒼鷺的羽毛在微風中輕擺。
“看到那個眉間有道傷的男人了嗎?”羅克薩妮輕聲對他說,“他叫圖盧姆,是塔卡部最強大的戰士,就是他指使了夜襲。”
塞米爾定睛遠望,卻沒有認出她說的人。在他眼中,因蒂人都是褐膚黑發黑眼,況且男子們一律赤**膛,穿著彩繪皮背心,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雪停了,黑土上結了霜殼,踩上去喀哧喀哧塌陷,枯枝上積雪盈盈。山頂熱氣蒸騰,人群身上飄來濃厚的汗味和膻味。塞米爾往右挪了挪,靠近羅克薩妮,嗅到了她發間的玫瑰香油味。
“聽好了,待會兒無論見到什么,都不要發出聲音。”羅克薩妮嚴肅的警告他,“這是神圣的祭典,任何不敬的舉動都會被視為瀆神。”
塞米爾捏了捏她的掌心,輕輕點頭。他的膚色白皙,因此羅克薩妮用褐色的油彩涂抹他的面部和四肢。太陽西沉,落霞變淡了,火炬炯炯如星。執火的勇士已從山腳出發,穿過城中大街小巷,登上觀星山。祭祀用的美酒被倒進一口金制大缸,缸中有管槽通往太陽神廟。太陽神端坐在寶座上,手執黃金權杖,托著神鷹,衣袍上鑲滿寶石和金飾,他的妻子月神肩上盤踞著一條羽蛇,髓石打磨的眼睛閃閃發亮。祭司們穿上華貴的衣袍,宰殺純黑公羊羔,把羊羔的內臟掏出占卜吉兇,如果肺葉仍在跳動被視為吉兆。人們屏息凝神,等待黑夜的到來。
就在這時,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消逝在火山口。山頂的火炬一一熄滅,只留祭壇上的圣火燃焼。祭司握著蛇頭權杖,將硬樹脂投入盆中,濃郁的脂香頃刻騰空而起。兩位年輕的戰士走上祭壇,分別戴著黃金和黑鐵面具,行走間腰間的刀帶發出輕響。一人身上漆滿金粉,**的胸膛紋著雄鷹,頭上戴著鷹翅上的羽毛,另一人則以藍色油彩涂遍全身,胸膛紋著睡蓮。兩人朝對方深深一鞠躬,從臺上的刀架上取下彎刀,擺好架勢。
“這是一場表演,象征太陽神和黑太陽爭奪統治權。”羅克薩妮輕聲講解,“別出聲,瞧仔細了。”
一名勇士掄響大鼓。兩人揚聲高喝,同時發起進攻。“黑太陽”一躍而起,彎刀在半空中劃過耀眼的圓弧,雙刀相撞,火花迸射。“太陽神”一刀隔開彎刀,反手砍向“黑太陽”的頸部,后者立刻收刀急退,兩人隨即圍著祭壇展開了一場死亡之舞。刀影如潮,兩人高速交換著位置,塞米爾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但這兩人顯然在伯仲之間,短時間難分勝負。祭壇下人聲喧嘩,觀眾們高聲為自己贊賞的勇士喝彩,喊罵聲不絕。
“既然扮演黑太陽的人會故意輸掉,這種表演又有什么意義?”塞米爾悄聲問自己的妻子,羅克薩妮語氣古怪:“不,圖蘭人從不在決鬥中放水。兩人都是出色的勇士,會憑自己的本領分出高下。”
“那——”
塞米爾話音未落,“太陽神”一刀正中“黑太陽”的腹部,鮮血潑墨般涌出。他發出痛叫,揮刀朝敵人撲去。“太陽神”從容不迫的展開反擊,他每斬出一刀,刀柄就巨震一次,“黑太陽”連連后退,被逼到了盡頭,肩上和膝上都多了流血的深傷。勝負已定,他突然側身提刀,以肩膀硬生生接住對方一擊,揮刀砍向“太陽神”頭部,但對方只是略微側身,一刀挑中他的手腕。彎刀飛了出去,帶著下墜的重量猛刺進泥土。他的臉上面具碎裂,一道血痕無聲的裂開,融于眉宇之中。
臺下響起震耳欲聾的歡聲。勝利者拔刀高喝,刀尖直指天穹。“黑太陽”掙扎著倒在祭壇上,血水汩汩流淌。奴隸們抬走了敗者,祭司們登上祭壇,準備觀星。
根據圖蘭神話,太陽每年冬至日都會死去,如果這天夜里昴宿星團未能通過天頂,次日世界就會被黑暗吞噬。觀星山本名埃斯特雷亞,這是神話中火神的名字。它面朝東方,一個已經熄滅的火山口矗立在山巔,冬至日的太陽會從這里升起。天色已近濃黑,深冬的夜空晴朗壯麗,天穹如蓋,群星璀璨,宛如一個閃閃發亮的石磨。銀河微微凸起的部分恰似女性懷孕的腹部,不斷通過黑暗裂口創造著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