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交匯。他有一對杏仁狀的黑眼睛和完美的眉彎,盧恩刻意避開他的目光,臉色有些不自然:“多久出發?”
“最遲后天。”
霍華德又叮囑了盧恩一些事,才去向國王道別。國王還沒起床,他進屋時一個醫生正抱著箱子連滾帶爬的逃出來。國王赤著腳坐在床沿,只披了件睡袍,地上扔著一個打翻了的藥碗。
“你還好吧?”霍華德問道。國王沒好氣的坐回床上,一條腿搭在床頭柜上:“好不了了,沒看到我把輸液架都撤了嗎?”
國王拉了拉鈴,立刻有仆人進來收拾滿屋狼藉。霍華德苦笑了一下,只得順著他的眼神坐下。國王說:“把刀拿來。”
仆人捧著一個檀木盒走進殿里,跪在兩人面前。國王取下盒子橫放膝上,里面躺著一柄烏沉沉的長刀。刀長兩尺有余,刀鞘墨黑,散發著沁人的寒意。
“東方習俗,結盟時需互贈信物。”國王懶洋洋的說。霍華德拔刀出鞘,刀身卻不見鋒芒,他疑惑的望向國王。
國王莞爾,伸手往刀刃上一劃,鮮血立刻溢出。刀身發出一聲尖銳的錚鳴,浮現凸起的血管,一鼓一鼓往里輸送著血液,刀刃慢慢呈現血紅色,毒蛇般游動不息。
“此刀名為清姬,以千年毒蛇九嬰腹中的寒鐵煉成,是當年清公主的嫁妝。”國王撫過刀鞘上古雅的花紋,目光眷戀。“公主把它賜予先祖,希望先祖有朝一日攜清姬重歸故里。宮里沒什么東西,你就將就拿著吧。”
“這樣好嗎?”霍華德問道。國王支著下巴,細長的眉眼半闔:“拿著吧,反正我用不著了。”
霍華德默然凝視長刀,仿佛看到鳳冠霞帔的公主站在船帆下,背后是恢弘的儀仗隊,前方是茫茫大海,密密麻麻的軍士把圍觀百姓攔在人墻外。禮炮聲聲,船帆揚起,船隊駛入浩瀚的大海,公主最后一眼望向故國,風吹散了臉龐的清淚。她緊緊抱著一把長刀,仿佛想靠它開辟未知的前路。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問道。國王一愣,隨即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么?”
“本名。”
國王靜了片刻。“景衍。”半晌,他答道,“我叫景衍。”
“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
“沔波流水,朝宗于海。衍字有百川歸海的意思。”
“是個好名字。”霍華德說。景衍露出了笑容,他拿起長刀,霍華德本有些不耐煩,國王冷冷的橫了他一眼,他只好單膝跪下。
“賜汝弓劍,常勝無敗績,賜汝冠冕,長命無衰絕。以吾之名,賜汝清姬,此言為庇佑,愿君百戰不殆。”景衍頓了頓,微笑道,“你見過我的將軍了嗎?”
霍華德一愣,景衍的目光卻越過長刀,落在了遠方。天已大亮,山谷籠罩在乳白色的晨霧中,太陽躲在薄云后,仿佛一顆突突跳動的心臟。緊接著,橙紅的朝陽一躍而起,整個天幕像是著了火,霞光萬丈,把人間映照得一片盛大輝煌。
他們腳下的土地,無數人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土地,古老而深沉。連年征戰在土地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傷口,但是等到鮮血褪去,仍然有人在荒蕪的山坡上耕種,黃土之間,已見新綠。
“他是圖蘭英雄納迪瓦爾·柯倫泰的后人。納迪瓦爾曾領導了兩次反抗帝國的起義,正因他和在起義中犧牲的人們,才保住了圖蘭的自治權。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這個國家從不會缺少英雄,今后也一樣。”
他凝視著霍華德,肅聲道:“我將死去,而圖蘭的榮光永存。”
霍華德接過清姬,長刀突然變得無比沉重。國王的手冷如寒冰,但他知道,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熾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