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貴妃出宮那日,銘瑜抹著眼淚,太妃牽著他倆的手,鄭重道:“清歡,你已十七了,不再是小孩子了,銘瑜我就交給你了。”
她摸著他們的發,懇切道:“郁郁青青,長過千尋。”
星河苑如今與往日不同,有人若想來,時時刻刻便可踏入。
如意安慰道:“帝陵那邊,我已打點好,日子比宮內清苦些,倒也不壞。”
清歡恭敬回:“多謝殿使。”
星河苑的吃穿用度比以往更好些,宮人伺候得也殷勤,清歡只是提不起興致,除了看到銘瑜的一時半刻,其他時候都是懶懶的。
銘瑜今年已十二歲,正在長身體,衣裳鞋子以前都是母妃做的,如今少不得清歡親自動手。
太后雖然虧待太妃,倒也不曾苛責銘瑜。
如今的皇后倒是個大度的人,清歡常常懶得去請安,她也不曾有過怨言。
如意有時候會來坐會兒,星河苑都是他的人,怎么也攔不住,他也基本不說話,只隔著簾子,靜靜喝一盞茶便離開。
清歡會讓嬤嬤把他喝過的茶杯都給扔了,坐過的地方都用水洗一遍。她脖子上的如意扣也早已取下來,放在桌上,等他來帶走。
他也心知肚明,那玉擺在桌上,看也不看。
呼延旻不再入宮,如意依著清歡以前的喜好,常常帶來宮外的話本子和零食,還有雪絨絨的兔子和雪貂,團團圍在清歡腳下。
他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好到無人能及。可再也回不去從前,那是一道邁不過的檻。
清歡去延義閣給銘瑜送東西,路過景福殿。景福殿是如意昔日當差辦事之處,鬼使神差的,她拐進了他的廂房。
今上不愛去景福殿這塊,因為挨著延和殿,是與蕊淑妃昔日會面的地方,這一片便荒了下來。
清歡只是懷念那些年與他毫無芥蒂的日子,那時候陽光永遠燦爛,沒有他解決不了的煩惱,也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他屋里卻有窸窣的聲音,熟悉的女音薄嗔:“珈兒登基之后,你可從未踏入坤寧殿,可是不記得哀家了?”
那聲音仿佛帶著毒:“小人殘缺之體,孓然一人,何曾有什么妄想,只求著在宮里一輩子伺候娘娘,待娘娘膩了,將小人打發了,能偶爾想起小人就心滿意足了。”
“你這沒良心的。”輕嚀聲隔著窗子飄蕩而出。
清歡睜大著眼,茫然聽著里頭的曖昧聲響。
小九兒搖頭晃腦跨檻來,看見清歡呆呆杵在門口,嚇得魂飛魄散,臉色蒼白,束手無策。
清歡望了他一眼,無聲無息走開了。
她不愿回到星河苑,這皇宮本該是她家,此刻,卻覺得自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四周有小內侍急急奔走,清歡坐在花架后的木樁上,對著爬滿山藤的宮墻,腦子里空蕩蕩的。
如意找到清歡時,已是天黑,他提著一盞小燈,在花架邊望她許久,柔聲道:“天涼露重,公主出來吧。”
清歡未動,不愿出去。
如意往里走兩步,拂開花枝,昏黃的燈探著她的臉,沒哭,臉頰上是被蚊蟲咬的包。
他走近一步,清歡的心就跟著抖一下,身子下意識挪他遠一分,再不愿離他近一分。
他站定了,不再上前,清歡已貼著墻,再往前來,就該遁墻了。
他們誰也不說話,事已至今,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