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子弟,意氣相投,相熟后兩人經常同進同出,朝夕見女子異常羞澀,薛從雪也不敢帶他去煙花之地。
租屋的屋主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也愛文墨,跟朝夕相熟后也常在身邊學些筆墨,朝夕教的也甚是上心。
屋主見朝夕和小女相處融洽,又覺朝夕為人端正自持,居然動了招婿的心思。
薛從雪不樂意了,兩人因此生了齟齬生分一段時日,又被朝夕撞見進出妓館,對他越發冷淡起來。
情之一事,不知由何而起,等到驚覺,才知情根深種,欲罷不能。
本朝嚴禁男風,畸情頗遭世人唾棄,薛從雪紈绔子弟何曾管過這些,種種糾纏之后,也得了朝夕的心。
后來被人知曉,直接稟告國子監的主使大人,將兩人投獄,剝了學名。
薛家使了銀錢,最后判下朝夕引誘薛從雪誤入歧途,時值戰事,朝夕派去北疆戍邊三年,薛從雪安然留在汴梁。
十年間,薛從雪一直都在找朝夕,朝夕深入北宛深腹,也是為了躲開薛從雪,直到被呼延旻捉來日月城。
清歡和薛從雪坐在一起,聽完默然無語。
“他怨我當年棄他背他,是我誘他在先,最后卻只有他落得凄慘下場。”
“若不是我,他會有個大好鵬程,出將入仕。”
“若不是我,他會是朝夕啊。”
有誰肯把自己最好的十年、自己的才華與抱負,拋之茫茫荒垠,匿于人煙之外,只為逃避曾經的恥辱。
朝夕的笛聲隔墻傳來,他的笛音隱藏著茫茫無邊的空寂,灑落一地的繁花,春水碧天的澄凈,仿佛隔著一段無言的留白洇染而來。
薛從雪哽咽,癡癡望著手中的舊笛,緊緊地攥在胸口。
朝夕在自己院子飲酒,是北宛的燒刀子,烈,澀,一入喉,燒得人仿佛都要隨之化去。
清歡俯身給他斟酒,看著他仰頭一口飲盡,他平日沉默寡言,羞澀內斂,只有在醉酒的時候,才露出些微鋒利的光芒。
“還想回額勒蘇芒哈地么?”
他的眼睛燒得發紅,“回。”
“你恨他么?”
“一開始恨。”
“那現在呢?”
“恨我自己。”
清歡心頭哽咽,嘗過情之刮骨疼痛,最后剩下的,唯有恨自己。
朝夕喃喃自語:“龍津橋往南,風光正好,縱馬狂歌多少樂事,可……只堪夢短愁長,有生門,卻是死路。”
他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卻只在情之一事上錯得一塌糊涂。
清歡不知男子之間的情愛是一種怎樣的回味,世人多半鄙夷竊語,儒師道友俱是怒斥,如果天地不容有悖人倫,可她為何會對朝夕有種深入肺腑的悲切。
薛從雪的故事并非全部,朝夕投獄后承擔了一切污名,仍是從容而就,只是憂心家有老母,托友人照顧,囚途當日,他聽聞兩個消息,一是薛從雪成婚,二是薛家怒斥家中他的母親,母親病困交加與他陰陽兩隔。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則肥,食蛙則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薛從雪佇立在門口,他們在這十年里有過數次相遇,有時只是模糊的消息,有時擦肩錯過,有時遙遙相望,永遠都是死結,永遠都無解,永遠在折磨自己和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