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城的春夜很熱鬧,多是翅蟲飛羽長吟,常有雪山的野獸偷偷潛進城偷食家畜,清歡睡得愈淺,被擾醒之后側耳聽寒蛩低鳴,也常披衣而起在階下看月。
風涼露重,新月如剪,滿月如盈,又有星河如海,星隕如雨,清歡偶爾想起星河苑的繡閣,她小時候愛在繡閣上伸手掬月摘星,如今大了,只愛無言看著它們東升西墜。
潔白羽翼的鴿子掠過暗天,清歡重重衣裾掠過昏暗內室,重新在香獸里投一丸香,有時也能看著裊裊升起的輕煙出神半刻。
呼延旻見清歡這失眠的毛病越來越重,開始哄著她吃些進補之物,也請了大夫來診治,半夏夜交藤煎水而服,湯味辛辣微麻,著實難以下咽,后來換了位宋醫開了方子。
呼延旻送出去的時候臉色不甚好,歸來拂袖搖頭道:“盡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清歡看著他微慍的神色,笑道:“到底是開了什么方子,讓你把人家趕出去了。”
呼延旻看了清歡幾眼,臉上的神情晦暗莫辨,半響才訕訕地把方子遞給清歡。
黃芪,白術,當歸,是張常見的藥方子。
清歡的手在白紙黑字上停駐,拋開藥方抬頭對呼延旻笑,“果然是個庸醫。”
清歡樂得不吃藥,索性把之前的湯藥全都停了,呼延旻拗不過她,只得多帶她出去松動筋骨勞累體膚,玩累了夜間自然能安安穩穩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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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從雪一身疲憊從額勒蘇芒哈地歸來。
呼延旻看重額勒蘇芒哈地的青鹽,這是北宛唯一的產鹽區,只是行重路遠困難多多,產鹽量還不夠整個國家用量,致使北宛還有一部分的鹽要從宋的互市中購買。
若能擴大鹽場規模,一來可以擺脫互市的桎梏,二者也有一筆龐大進項,薛從雪深入額勒蘇芒哈地籌謀鹽場之事,幾個月折騰下來,富貴公子臉上也有了焦黃之色。
清歡問他:“人找到了么?”
薛從雪平靜地搖搖頭,“我去了他之前待過的采玉場,去過他曾停留過的所有地方,問過認識他的所有人,卻沒有他的一點消息。”
“那還找么?”
“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找到。”
清歡并不喜歡他的這種偏執,“你這是執妄。”
他并不否認。
薛從雪回來,交給呼延旻一本厚厚的聞錄,他老狐貍似的精明,短短時間竟能把鹽場的雛形和運作籌謀出來。
呼延旻大為欣喜,想要打點行裝親自去一回額勒蘇芒哈地,臨行之前,卻被耽擱下來。
北宛王已經病入膏肓。
朝里眾臣不得消停,你爭我吵為王儲爭辯起來,誰都不知行將就木的北宛王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思遲遲不肯立儲,只能花盡唇舌筆墨上折起奏。
北宛王沉疴反復,竟然把幾個兒子拒在宮門外。
幾多人家幾多焦慮,北宛王的心思揣摩不透,呼延旻倒是閑下來,白日照舊去戶部看卷宗,閑時陪清歡下棋磨練棋藝,很難想象,這個愈來愈沉穩謹慎的男人,當年在汴梁是個走馬看花的質子,嬉笑詼諧,百般瀟灑。
“那個位子是阿旻一定要的么?”
“雖然心里想著,但有時想,當個閑散的王爺也是挺好的,醉里看花,醒來喝酒,不甚快哉。”
清歡落下一子,“我記得你當時說的話,你說,這是命,也是使命。”
呼延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