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茫然搖頭。
呼延旻在黑暗中攥緊她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清歡滴水未進,若說這一日夜她曾想過什么,她其實什么都未曾想過,只是一人空茫獨坐。
侍女們已經開始收拾行囊,當初帶來的妝奩有百車之多,此時零零碎碎收拾著,偌大的屋子竟然沒有一處落腳之處。
呼延旻在屋外喚她:“清歡,清歡。”
清歡起身出去,他站在燦爛的陽光之下,穿一身淺藍綴錦袍,松垮垮挽著袖口,玉腰帶上掛著誰家少女送的荷包,背手拿著光潤潤的扇子,竟是當年汴梁質子的模樣。
他偏著頭,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清歡,我們一道回去吧,我請你上樊樓喝酒去。”
清歡倚在門前,怔怔看著他,嘴角慢慢綻出一絲笑意,“好啊,你有銀錢么?”
清歡臨行前去見了北宛王最后一面。
他如今清醒的日子委實不多,飄搖燭光總有熄滅的一刻,而這日子不會太遠。
算起來,在北宛這兩年的時間里,清歡是陪他最多時日的人,或許也是最明白他心思的那個人。
儲位之選遲遲未曾懸落,不過是因為呼延旻的原因。
呼延旻是他曾經最寵的兒子,如果沒有當年送入宋為質的原因,呼延旻會是北宛活得最風光快活的王爺。
因為不純的血脈,注定了呼延旻成不了北宛王座的人。
這王位,從一開始似乎就注定了——呼延奉來。
清歡和呼延旻的歸來,不過是傾斜了一位父親和王者的心。
一個寵愛的兒子受盡冷落歸來,要如何補償這么多年缺失的關愛?
一個有宋血脈的王爺,和宋朝來的尊貴公主結合,是否應該當之無愧站在這個國家最高的地位上?
只是,如若誕下嫡子繼承了王位,那是北宛人,還是宋人?以后這片土地是宋,還是北宛?
那么多人若是眼睜睜見清歡生下嫡子,是衷心祝福,還是要看一場熱鬧?
而北宛王帳血脈,是否允許接受這樣的傳承?
清歡此去汴梁,是否可以回來?有沒有人希望她回來?又有沒有人不希望她回來?
清歡走后,日月城的波瀾要如何改變?
“父王,保重。”清歡跪下來給北宛王行了一個隆重的北宛國禮。
“阿旻就交給您了,他在汴梁這些年受過不少苦,請您務必好好待他。”北宛王渾濁的眼里有淚光。
彼此知道,這是此生最后的告別。
大雁北飛,清歡南行,都在回歸生養之地。
春風輕輕吹拂,猶帶著幾絲冷意,平坦的草原上春意如同絲帶蜿蜒遠去,清歡知道,那些盎然綠意是因為下面有暗河的滋潤才得以爭得翠色。
清歡回頭,輕聲問靛兒:“幾天以后能醒?”
“兩三日,蘇吉她們俱守著的,宮里也來人了,公主放心。”
清歡閉眼輕嘆。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昔日出嫁,桃溪柳陌,繁春似錦,鳳冠霞帔如火,珍珠綾羅蓋面。
如今歸來,依舊是春景如酥,姹紫嫣紅,只不過換了斬衰如雪,生麻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