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繁春雨水豐沛之季,順流一日三百里,過官渠入沔湖,汴梁也不過是三四日的行程。
北宛并沒有傳來消息,清歡也不做他想,回京后自然能得知,只是近鄉情更怯,對于銘瑜和母后,她尚不知要如何面對這場劇變。
好像所有人都得償所愿,卻偏偏難以啟齒這喜悅的結果。
春光正好,門窗俱是掩著,只有和曦涼爽的風偷空鉆進來,婢女們坐在屏下剪春勝,清歡握著毫筆在布上畫繡樣,或許等到歸去那日,能給呼延旻帶回一封玉帶。
不知什么時候再抬頭,周圍的婢女全都垂首站立,屏風一側,有人衣黃綬紫,懷抱著幾柄鮮嫩青翠的蓮蓬立在那里。
習慣過宮里頭滿眼是天青靛藍的宮袍,清姿華服倒顯得格外刺目。
清歡低頭畫完最后一筆,落筆道:“本宮不記得有叫人進來伺候,也沒聽見外頭的通傳。”
如意眉尾雖稍有疏淡的樣子,笑的時候卻平添幾分柔情,在滿屋鶯鶯燕燕中乍然濃墨重彩起來,“剛有漁家在船邊叫賣蓮蓬,小人想著公主興許會喜歡。”
清歡拎起繡片,扭頭對靛兒道:“你瞧這個繡圖,王爺會喜歡么?”
靛兒抬頭瞥了眼,輕聲道:“只要是公主做的,王爺都是喜歡的。”
清歡笑道:“也未必,他看著隨意,其實心里頭挑剔得很。”
改了幾處線條,和靛兒比對了絲線顏色樣式,滿屋子除了靛兒偶爾的回話,靜得針落有聲。
許久后清歡回過神來,歉笑著道:“本宮糊涂,一忙起來把什么都給忘了,大人公務繁忙,本宮也不敢再奉茶耽擱大人,靛兒,你封一方日月城帶回的太翠石送大人出去。”
如意神情微冷,唇角倒還帶著笑,黑黢黢的眼盯著清歡,“小人記得,公主以前愛吃蓮子的。”
清歡歪著頭看了眼他懷中的蓮蓬,葉柄上還沾著水打濕了他的衣袖,青青翠翠一個個圓溜溜的洞口探出個尖尖的頭,擠著攏著包在青衣里,別樣喜人。
以前在宮里,宮娥們常結伴去瑤津池摘蓮蓬,圍坐在廊下剝蓮子,剝開薄薄的蓮衣扔進嘴里,滿口都是清香。
清歡也曾擒一柄蓮蓬偎在他的膝頭,剝開青澀內心,一粒粒攤在手上,含在舌尖回味。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只是小時候貪吃,什么都愛嘗些,卻忘記了蓮子芯苦,終究是不能要的。”
那日夜里下了一場暴雨,潮水來得急,風雨吹得厲害,樓船在急涌滾肆的江面便有些大的顛晃,未曾坐過船的北宛婢女們一個個都肚里翻江倒海暈眩不已,宮娥們也多有不適,面色青白地支著桌椅站穩。
實在多謝當年呼延旻騙清歡跳入池中,從那次被救上來后,她坐大船再也沒有什么暈眩感。
樓船泡在風雨里,傾耳凝神能聽見蘭木被水泡漲的微響,還有窗欞上的綢絹被雨水濺濕的飽漲聲。
遠一些,聲音便嘈雜起來,船夫在底樓相應呼喊號子,身手矯健的船夫爬上桅桿上收帆,各處帆繩加固捆扎的查探聲。
“晃得這樣厲害,船會不會翻?”惶恐的北宛侍女何曾遇過這種處境。
“放心,只是小風小浪罷了,等這雨停了就穩了。”清歡安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