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一身暗紋藍袍,少了宮里那磨滅不去的曲意柔和,從容優雅地自馬車內搬來茶盞香爐一應用具,燒水煮茶,燃香鋪被。
好似很多年前,在清歡模糊的記憶里,他會沉默地清掃庭院,晚風中踮腳掛起廊下的燈籠,守夜的夜晚為醒來的她煮一盞新茶。
清歡曾見過這個繡囊,在那個鄉村里遞給孩子的兩塊糖,此刻倒在手心里,仍是油紙裹著的兩塊獅子糖。
她捻一塊含在嘴里,并非很甜,只是一股濃郁的奶香彌散在唇舌間,這香氣由喉入肺腑,再把人團團縈繞其中。
如意似乎循著這香氣而來,眼里突然燃起亮光,把清歡抵按在墻上,扣在他的雙臂間,銜著她的唇吻了下來。
門吱呀一聲推開,小二提著食盒上來,“官人,娘子,小人給您送…….”
清歡遽然推開他。
小二滿臉通紅地盯著清歡,結結巴巴道:“小人……小人……”
如意深吸一口氣,把清歡摁在他氣息起伏的懷中,轉身道:“放下便是了。”
小二唯唯諾諾放下東西拔腿就跑。
清歡背身推開窗,讓風輕拂著發熱的臉,換來一絲清涼。
陌生而陳舊的旅店,粗獷樸實的桌椅,并不明亮的燈火,門外腳步踩在老舊地板上的輕微聲響,如意站在窗前遠眺墨色山巒,背影竟有種奇異的疏離和伶仃。
清歡不愿與他多言,屋里除了燭火的噼啪聲再無半點聲響。
沒有宮人伺候,她坐在模糊銅鏡前梳頭,夜風裹著草木澀息拂起發尾,帶起一股清甜的香,平日里不知沾染了多少花露熏香,層層疊疊最后都成了自己的味道。
床是半新不舊的架子床,鋪了馬車上綿軟的羔絨,平日里太過精致,鮮少有這樣應付的時刻,清歡瞥了那邊屹立良久的背影一眼,默默上床安寢。
不知從何處飄來一聲哀嘆,清歡朦朦朧朧地翻了個身,聽見茶壺碰觸杯沿的輕響,如意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再然后,身旁被褥微微下陷,頃刻他隔著被子抱住了她的腰,微涼的臉龐埋在她肩窩處,又在被里尋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
許久之后,半夢半醒之間,他有些委屈、有些消沉道:“除了一塊玉,他們什么也沒給我留下。”
“有的時候,我真恨他們。”
他的手冷冰冰的,身體一動不動蜷在清歡身后,枕著清歡好像就此沉沉睡去。
清歡睜著眼,聽著他的綿長又安寧的呼吸,長長的睫貼著她的頸子,微微的癢。
久到清歡以為他已熟睡,如意又慢吞吞地自言自語:“不過就因為我是在浴佛節生的,就把我當寶貝一樣供著,拼死拼活送了出來,什么狗屁佛祖,什么慈悲,還不是落到這般下場。”
他慢慢湊過來,磨蹭著清歡的后頸,“清歡,你轉過來親親我吧。”他輕聲哀求著,有些撒嬌的意味,“你來親親我,好么?”
清歡的手籠在他手背上,梗著脖頸不肯轉過去。
如意不依,支著身子臉頰與清歡摩挲,小狗似的黏著她,非得求個得意。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時刻,在宮里,他是冷靜的、綿里藏針的、端正自持的那個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