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那年剛滿十三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華,心里就藏著些不可與外人道的心事。
守歲的時候吃多了蜜餞糖膏,嘴里便有些發澀,趁著母妃跟父皇說笑,偷偷巴著酒盞多喝了兩口屠蘇酒,眼前的燭火便成了繚亂的火樹銀花。
清歡努力地睜著眼,企圖這點醺醺的醉意不被發現,若是母妃知曉了,定是又要一頓絮絮嘮叨。
除夕宮里閑散,規矩也沒那么多,一大家子人,除去皇上與皇子銘珈銘瑜,都是三宮六院鶯鶯燕燕,攏坐一處嗑瓜子嘮嗑說笑,難得其樂融融,皇上臉上也掛著輕快笑意。
可不得輕快么,大臣們都高高興興過年去了,皇上的耳根子終于清靜了。
伺候的人也少,多半是宮里頭有頭有臉的人,幾個嬤嬤內侍,此刻也松懈了主仆戒律,都在外間圍坐著聽里頭吩咐,其余的小內侍宮女尋了地方呼盧賭錢去了。
清歡撐著眼皮,困倦得不得了,又不能倒頭就睡,身邊鬧哄哄的折騰得緊,銘瑜咯嘣咯嘣咬著糖豆,像磨牙的老鼠。
迷瞪半刻,清歡回過神來,滿屋子的人看著她笑。
“皇姐好端端的坐著就睡著了,像啄米的小雞似的。”銘瑜笑嘻嘻的。
你才小雞呢,你這只小老鼠。
皇上慈愛地看著清歡,招呼人進來,“公主困了,抱回星河苑去睡吧。”
“不睡,我要熬到點炮仗。”清歡揉著眼睛道。
然而她又睡著了,趴在母妃腿上。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說話,清歡被挪到一個舒適的懷中,眼睛努力睜開一條縫,見是熟悉的臉,兩雙眸一閉,窩在來人懷中安然睡去。
外頭冷,寒風呼呼吹著,片大的雪花簌簌落下,清歡蜷得更緊了,伴著好聞的安心的氣息。
如意背著身,裹緊清歡一身狐裘,把她的臉貼著他的懷里,踏白茫茫的雪走進黑漆漆的夜。
外頭天寒地凍,身邊溫暖如春。他踩著雪和枯草,靴子在靜夜里發出輕微的聲響。
清歡突然就這么醒了,聽著他噗通的心跳和北風凜冽的呼嘯。
那是清歡此生第一次萌生這樣的心愿,但愿這一條路,永遠也走不到頭。
“醒了?”如意把清歡往上托了托,“冷著了?雪太大,小人從獅子林穿過去,這樣到星河苑近些。”
清歡不說話,臉貼在他胸口,望著外頭飄卷的雪。
獅子林是一片嶙峋假山,但此時路不好走,初下的雪化了濕漉漉的,又被后來的雪掩蓋。
如意抱著清歡,身后的小內侍提著燈,照亮腳下小小的一塊地方。
進入黑黢黢的山石間,小內侍被攔在他身后,整個天地間似乎就剩兩人,靜靜的攜著風聲雪聲。
清歡鬼使神差探出頭,在他臉上啄了一口。
好看的眉眼,雪花融在眉間,像山泉洗過的玉石,澄澄的泛著柔光。
他遽然愣住,低下頭望著清歡,墨黑的眼里是迷茫和不可置信的光,抱著清歡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身后的小內侍見他不動,疑惑地問:“殿使,可是前路不好走?”
清歡臉上**辣的,在他懷中掙扎,“放本宮下來,本宮自己走。”
清歡披著裘衣在地上站定,裹著風帽,摸索著穿行在山石中。
背后的目光熾熱又飄離,她心里頭有點得意,有些雀躍,又有些緊張,只是做都做了,也不好再交待什么。
星河苑里也靜悄悄的,小內侍在廊下站定,如意提燈送清歡進去。
“就送到這吧。”清歡停下腳步抬頭望他,“殿使請回。”
如意盯著清歡,而后低下頭,輕微的涼意落在她的腮邊。
清歡抓住他的袖角,偏著頭臉紅起來,支支吾吾道:“你……你……”
如意不敢在唇邊游離,只沿著她的臉頰,一點點輕微觸碰。
冰涼的,落雪似的,蜻蜓點水的,羽翼扇過般的溫柔。
黑的天,白的地,凜冽的風吹過枯枝,清歡站在昔日繁花如云的枝下,半拗著頭,染上紅暈的一張臉,沉默地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