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月滿。
敖蟹,桂花,金叵羅,蜜蘇酒,鏗鏘琴瑟,云外笙簫,羊皮紅水燈,荷葉芙蓉團。
銀蟾圓得似裁過的銀盆,清凌凌照著碧瓦剔出透亮的光,玉露帶了涼意,拂過發間瓔珞叮咚微響。
鎮國公主無波無瀾倚在繡閣邊賞月,說是賞月,倒不如是賞人。
眼下倒站了一排恭敬伺候的宮娥,面無表情偏又惴惴不安地低著頭,仿佛剛砸碎一地狼藉不過是場幻覺,亦或是連日來柔順溫婉的公主不小心錯手鬧了這夜的清靜。
秉筆大人濺了一身酒漬,換了身月白的錦袍進來,手上還挽著件絳紅的風袍,月下倒是風致清雅,襯得一身好皮骨琉璃似的剔透。
那絳紅的袍輕輕披在鎮國公主身上,被他整個摟在懷中,修長的手輕輕擱在鎮國公主的小腹上,柔聲道:“外頭風涼,看夠了就進屋,我給清歡做的琉璃燈掛在梁上,也是好的。”
那雋長秀美的指下,是鎮國公主微微隆起的小腹,藏在寬大的留仙裙下也能瞧見鼓起的圓弧,黏住秉筆大人柔軟的目光,像蛛絲一樣牽絆纏繞,團團包裹。
鎮國公主懨懨的不言語,皺著秀美冷眉,望著月邊一塊綿綿的云,雖然早已顯懷,她四肢仍是纖細,裹在紅艷艷的羽衣里,裙裾飄飄倒像要臨風而去的嫦娥,卻被俊美的男人用手護在懷中,藏在胸口,生生落在凡人的手里。
“清歡可消消氣吧。”他下顎抵在她發間輕輕摩挲,“要打要罵都對著我,別憋在心頭,如今已是……要做娘親的人了,若讓肚子的孩子瞧見,可該笑話你這娘親了。”
鎮國公主目光從云間拉回來,輕飄飄落在被他護住的小腹上,倒是可笑,圓滾滾的像藏了個西瓜,誰能知道,對外傳病的她鎖在星河苑的這一年里,已然是珠胎暗結。
若是母后知曉了,少不得要氣得吐血,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她麻木地看著自己肚子一日日鼓起來,再冷眼看著身邊男人驚惶不安的神色和小心翼翼的舉止,倒像驚弓之鳥一般。
鬧了這么一場,倒也真是又累又乏,她只不過才站了一會兒,身子已然撐不住這勞累。
果然,已經這樣了是么……她心里默默想著。
秉筆太監半抱半哄把鬧脾氣的公主挪進了屋,仔仔細細伺候完梳洗,換了寢衣,卻按住鎮國公主的腿,抱著她的腰道:“我聽聽。”
鎮國公主頓住要入榻的動作,面無表情看著男人傾身跪在地上,耳朵貼在她肚上,屏住呼吸,靜心凝神聽著她肚中的心跳和些微動靜。
她冷然看著眼皮底下的男人,發間夾雜著大片淡灰色的發,有些已露出本來顏色,刺目的銀白藏在發髻里頭,落在她眼里。
他神色嚴肅,胸口貼在她腿上,她能感知他心跳劇烈的起伏,倒是雜亂無章,又有些驚恐,有些怯弱。
這,是崔家唯一的孩子。
鎮國公主慢慢垂下眼。
“它在咕嚕咕嚕說話,還在清歡的肚子里伸懶腰。”他仰面抬頭跟她說道,漆黑的眼里盡是光亮,像熙和暖陽一樣望著她,害怕又喜歡地喃喃自語:“它在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