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敬?”楊駿一聲冷笑,頓一頓,“看樣子,你在東宮,也是個有臉面的了?”
徐登一滯,愈加陪著小心,“回太傅,下官……奴東宮黃門令徐登。”
秦漢魏晉,給役禁中的宦者,官品、薪秩同士流完全是在同一體系之內,六品的黃門令,同一品的太傅,品級差的雖遠,但正正經經,“同朝為官”,自稱“下官”,沒有任何不妥,這一層,同后世如我大清者是很不一樣的。“奴”,只是宦者在太后、皇帝、皇后、高品妃嬪、皇子、皇女和少數地位崇高的宗王前的自稱。楊駿雖然當朝一人,但論爵位,只是個臨晉侯,在其面前,徐登原不必自稱“奴”,但他已聽出太傅語氣不善,乃自貶身份,由“下官”而“奴”了。
當然,此時代,后戚也算宗室,也歸宗正管理,硬拗的話,徐登這個“奴”,也能和楊駿扯上點兒關系。
“東宮黃門令?哼,既如此,太子一切言行起居,你必定是清清楚楚的了?”
“一切”二字甚重,但徐登不能不答,“……是。”
“我問你,這兩筐菜蔬,出于何處?”
“回太傅……玄圃西園。”
“西園!”楊駿又一聲冷笑,“好地方呀!我聽說,此西園,非但出產菜蔬,尚有雞子、油、面之屬?”
“呃……是。”
“我再問你,這些菜蔬、雞子、油、面之屬,都做何用?都去向了何處?——你給我老實答來!”
徐登已額頭見汗,但既無可回避,更不敢說謊,“回太傅,自用之外,其余……送金市發售。”
“送金市發售?哼!”
頓一頓,楊駿朗聲說道,“爾等須知: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諸侯,故王侯食藉而衣稅,公卿大夫受爵而資祿,莫有不贍者也——是以士農工商四業不雜!交易而退,以通有無者,庶人之業也!《周禮》三市,旦則百族,晝則商賈,夕則販夫販婦。買賤賣貴,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為庶人之貧賤者也!”
咦……這篇宏論,咋聽著介么耳熟涅?
楊駿還沒說完,“樊遲匹夫,請學為圃,仲尼不答;魯大夫臧文仲使妾織蒲,仲尼……又譏其不仁!還有,公儀子相魯,拔其園葵——此言食祿者不與貧賤之人爭利也!”
說到這兒,面色愈沉,語氣愈加凌厲,“今西園賣菜蔬、雞子、油、面之屬,以國儲之尊,四海之望,殖園圃之田,收市井之利,乖以古道,寧不愧乎?實在是……虧敗國體,貶損令問!”
長篇大論,侃侃而談,徐登聽的頭昏眼花,其中許多典故糊里糊涂,但中心思想是聽明白了:
這是在指責太子“與民爭利”!而且,上升到了“虧敗國體”的高度!
這是嚴重的指摘,徐登如何承受的起?只覺得腿腳都有些發軟了!
何蒼天卻是越聽越奇。
楊駿這是打太子的臉啊!而且……大庭廣眾啊!
可是,他和太子,應該沒什么矛盾呀?他最主要的敵人,應該是強悍的皇后呀!
反倒是皇后、太子頗有矛盾——太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可不大喜歡她這個做了儲君的庶子。
楊駿和太子,應該同一陣線才對呀!
此其一。
其二,這篇宏論的版權,不是楊駿的吧?而以該版權所有人的操守,雖未必做到凡有章奏皆“焚草”“削草”,但也應不至于拿著自己勸諫太子的上書的底稿到處宣揚的吧?
當然,對于這篇宏論,楊太傅還是加入了自己的些些發揮的。
這,到底咋回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