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駿的話,可還沒說完,而且愈說愈來勁兒,“此其一!其二,”豎起兩根手指,有些口沫橫飛了,“古之人君,雖有聰明之姿,睿喆之質,必須輔弼之助,相導之功,故虞舜以五臣興,周文以四友隆!”
頓一頓,“及成王之為太子也,則周、召為保傅,史佚昭文章,故能聞道早備,登崇大業,刑措不用,流聲洋溢!太子為國儲君,本當勤見保傅,咨詢善道,訪逮賓客,得令接盡!可是——”
說到這兒,微微咬著牙,不勝忿恚似的,“前日,我遇到了杜世嘏——徐令!杜世嘏何人,你這位東宮黃門令應該曉得吧?”
“徐令”二字,拖長了尾音,充滿譏諷意味,徐登顫聲說道,“奴不敢當——”頓一頓,“杜世嘏,呃,可是太子中舍人杜……錫杜先生?”
“正是!你曉得他對我說什么?哼!哭訴!說他東宮侍講,勸太子‘修德進善’,然而,不曉得哪個混蛋,以針著其常所坐氈中——結果,刺的他鮮血淋漓!”
楊太傅所述情形,著實詭異,真正是叫人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哪個敢笑出聲來?
嗯,“如坐針氈”便是典出于此了,我又算“見證歷史”啦。
“太子中舍人何職?六品清要!杜世嘏何人?名門之子!就有人敢如此羞辱于他!徐令,此人是誰,你曉不曉得啊?”
杜錫的老爸,就是平吳大功臣杜預,不管治軍還是撫民,都是成就斐然,算是一代名臣了。而京兆杜氏,亦為一等一的望族,漢時便有俗諺稱,京兆韋氏、京兆杜氏為“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徐登額頭上的汗,都快滴下來來了,“奴不知……”
“不知?哼!”
楊駿開始在階上來回踱步,“太子既不能尊敬保傅,親近賓友,沒多少心思時間擺在進學上,那是不必說的了,既如此,平日里,他都在做些什么呀?”
這叫徐登如何作答?不論答以何事,都不啻等于同意了楊駿的預設——“太子不能尊敬保傅,親近賓友,沒多少心思時間擺在進學上”——這如何可以?殺了他的頭也不能這樣說呀!
除非直接反駁太傅對太子的指摘——可是,老天,這又哪里敢?!
“這,這……”
徐登額頭上的汗,真的滴下來了!
“你不肯說,我也曉得!”楊駿一聲冷笑,“楊文長須不是瞽者!”
頓一頓,“坊間傳言大約無誤——不過整日在后園游戲罷了!最愛卑車小馬,令左右馳騎——這也罷了,匪夷所思者,是暗斷車馬之鞅勒,以御者、騎者墮地為樂!人或有犯忤者,手自捶擊之!”
我靠……
“還有,”楊太傅再次發出了他招牌式的冷笑,“于宮中為市——也不曉得這個‘市’是不是就擺在什么西園!嗯,于‘市’上使人屠酤,自己手揣斤兩,倒是輕重不差!哈哈!”
說到這兒,微微放緩了語氣,但譏諷的意味卻更重了,“謝淑媛本屠家女也,太子此技,還真是家學淵源啊!哈哈哈!”
謝淑媛,名玖,太子生母也。
楊駿對太子的攻訐已經到了“不倫”的程度——“家學淵源”?請問司馬遹同學難道不是司馬家的而是謝家的人嗎?
何蒼天真的是糊涂了!
楊駿這番話,簡直將太子的整張面皮都揭下來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認真說起來,若楊駿的指摘都成立的話,太子不過五字——“不堪為人君”!
何蒼天心頭一顫,難道——
不至于啊!
明明天清氣朗,但所有的人都覺得,載清館上空,烏云堆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眼見就要風雨大作了!
楊太傅,俺是決定投靠你的,可是,目下,有點兒摸不清你的路數了啊!還有,目下這個氛圍不對呀!俺設計的幾種方案,沒有一種適合這個氛圍的,介個……如何是好涅?
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
楊駿停下了踱步,話中的嘲諷意味不見了,純出以冷峭鄭重,“太子幼有令名,武皇帝寄有厚望焉!可是,及長——尤其是正位東宮之后,性行大變,短短時日,何至于此?”
咦,這話雖然厲害,但其中似乎又微有為太子找補之意?倒要聽聽,以你楊太傅的高見,“何至于此?”
楊駿很快便自答了,“太子春秋茂盛,品性未定,有此變化,自然是惑于左右小人之諂諛——”
唔?這話不算錯呢!接下來,是有人要倒霉了嗎?譬如……那個孫慮?
“太子國之儲君,保傅賓友一時之選,無非正人!豈容佞邪在側?今日不能不小懲大誡,以為效尤者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