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秩序的建立中,他也不過只是其中一個,選了其中一邊,從來都不孤單。
盡管帝國的強大在他意料之中,終歸他們多,敵人少,人們最大的艱難是口糧,口糧讓人們做任何決定都簡單得多。
山陜的饑民饑軍,像絕望的熱鍋螞蟻,悶頭亂竄卻爬不出鍋。
人們已經無法想象生活還能再壞到哪里,每個人都想跨越雷池,卻不敢。
所以需要像他這樣的人,頂著被通緝懸賞的罪責,率領眾人在熱鍋上沖出一條活路,只要他說有一條路,就有人愿意跟他走。
艱難里,也就還總是透著希望。
而在這兒,情況要難的多。
起初劉承宗想把自己擺在解救者的位置上,看見奴隸的遭遇后,甚至有點救世主的感覺,對這里充滿俯視。
但經過一路進軍,他在試著理解這里,分析這里。
對手的軍力不強,但舊秩序卻無比堅固,和陜北最大的差別在于,人們的生活水平在他來之前沒有下降。
貴族有貴族的生活水平,奴隸有奴隸的生活水平,幾百年來一直如此,人們擅長在這套秩序下生活。
即使是奴隸,遵守奴隸的規則、完成奴隸的工作,也讓他們得心應手,從而苦中作樂感到輕松。
換句話說,人們不需要他。
甚至仍然在貴族身邊的差巴和堆窮,生活水平還因為他的到來下降了。
貴族們為了跟他打仗,領民家家戶戶都要出糧出兵,本就貧苦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陜西的百姓因加稅憎恨后金,這里的百姓同樣會因出兵納糧憎恨他。
他不能居高臨下俯視別人,就好像他給的東西是好的,別人不領情就是不知好歹。
把羊請到床上,人攆進圈里,人不舒服,羊也別扭。
正像丹巴莊園里這張鋪了厚褥的床,比中軍帥帳的簡陋床鋪舒服,可他不需要。
基于這種思考,劉承宗漸漸找到訣竅,在腦海中構建出自己接下來的戰略。
對外的大方向,自然要拿下能征服的所有土地,但在戰爭中,對不同的地方貴族需要有輕重緩急。
對于歸附自己的貴族,可以給他們適當權力,或用小刀割肉的手段,給其一夕安寢的希望。
但對于一方面籌備作戰、一方面又希望議和的敵人,必須盡快將其整個家族連根拔起。
拖的時間越久,貴族的領民身上包袱與壓力就越重,生活水平下降越明顯,就越仇恨自己。
最后即使是想要解放奴隸的人,也會陷入被奴隸反對的窘境之中。
但如果下手夠快,貴族們因為自己壓在百姓身上的包袱還不夠多,等戰爭結束,奴隸的私有財物與生命安全得到保護,變革的阻力就會小得多。
劉承宗無聲起身,解下毛毯給樊三郎蓋上,轉身迎著黑暗走向陽臺。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