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澄尋思了整整一夜,要說他運氣壞吧,遇到的都是好人;可要說運氣好吧,他確實是投胎技術不太行。
好,不夠好;壞,也不夠壞。
黃澄覺得問題還是出在他自己,在鎮海營當兵的機會沒抓住,就連落草都沒那心黑手很搶老頭兒,還沒本事搶堡子圍子。
那馬叫得呀,齜牙咧嘴,光看表情黃澄都知道是在罵他。
但聽見馬罵人,黃澄心里就舒服了,他嘆了口氣,把高店子營發給他的騎兵靴、里外穿成一個色的鴛鴦戰襖都扔在老頭床上,踢上那雙露腳指頭的破布鞋,在馬兒罵罵咧咧中翻墻跑走。
回家都沒來得及歇,聽說他回家了的李大善人聞訊趕來收債,結果一看他這身打扮,窮得都快當褲子了,手里還提個鍘刀,就說算了,到我家做工還債,管你口飯吃,犯不上為兩口飯去謀財害命。
偏偏,人生被僵住了。
黃澄沒落成草,在李善人家里又幫了幾個月工,直到劉大帥在黃南打仗、大朝廷在河口陳兵,河湟谷地的糧價漲得比他從老頭家逃跑都快。
李善人養不起他了。
而且還窮得根本就沒到被巧取豪奪的份兒上。
若運氣再壞些,來個使勁欺辱他的豪商大賈、達官貴胄,興許就沖冠一怒,走上犯法道路。
再不濟,就算欺負不了別人,也能讓他一拳把睡著的老頭打暈在馬廄,這會就已經是騎上高頭大馬的大盜了。
劉承宗緩緩點頭,笑道“這李善人,對你還真不錯。”
“是啊。”黃澄點頭道“十里八鄉都知道他的善名,他是童生,有學問,總說怕不管我,下去了我達達埋怨他。”
劉承宗一笑,黃澄心里本來那點藏起來的緊張也就散了,學著道“東家,我給你賣力半輩子,你咋就不管我家澄娃死活嘛”
黃澄也知趣,糧價低的時候靠別人養著,這份恩情憑他的本事已經很難回報了,如今糧價漲到這么高,他再吃人家仨月糧,花銷都夠買條命了,他還不起。
李善人幾番挽留,沒留住,知道他要往外闖生計,又給他拿了二兩銀子、幾斤干糧做盤纏,這才放他離家。
黃澄笑道“臨走李善人還說,這會難,出去闖闖也好,闖不下去就回去,家里有飯,所以大帥可以不給我口糧,我是替別人來借口糧,我可以再想辦法。”
劉承祖搖頭道“若當地如此,倒是難辦。”
劉承宗笑道“兄長說的是哪里難辦”
“哪里都不好辦啊。”劉承祖對弟弟的輕松感到不解“莪聽他說,東邊地主不多,劫富濟貧還會錯傷好人”
不過他這句話,并沒有把劉承宗逗笑,恰恰相反,劉承宗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在你們那,大戶人家地主東家都這樣救濟百姓,沒有為富不仁的”
“那哪兒能沒有嘛,哪里都有善人,哪里也都有惡人,但我沒見過。”黃澄搖搖頭道“人家都在堡子圍子里,甚至都不愿來欺負我。”
劉承宗對這句話沒有很特別的反應,他只是在估量向東用兵的難度,當他從黃澄這知道所有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便讓人把黃澄帶到府中粥房吃飯。
劉承祖先是疑惑,而后仔細思索,最后道“總能讓我們撐到明年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