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才客居元帥府這幾日,盡管衣食無憂,也受到很好的照顧,面對劉承宗,還是不免戰戰兢兢。
哪怕他知道,劉承宗無意之間為他報了滅族之仇,也真打心底把他當作恩人,卻無法止住內心恐懼。
這跟善惡無關,而在于眼前威武雄壯的青年,是叛軍的王。
就好像人們畏懼皇帝,并不是畏懼坐在紫禁城龍椅上那個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的皇帝本身。
而在于這樣的人他能無意之間就報了別人的滅族之仇,更能在渾然不覺之間,將人滅族。
這讓車才在對話中顯得緊張,語無倫次地想要為劉獅子解釋什么是西儒,卻被他抬手制止。
劉承宗看出車才的不自然,對方這個狀態,他沒辦法套出自己想要的情報。
他先招手示意車才好好坐下,隨后盡量放緩語速,和顏悅色道“車兄,三郎跟了我,她二姐曾嫁給你,說起來你我也算連襟,你千里迢迢過來,哪怕不是為了投奔我,陰差陽錯我們見面,我很高興。”
他問道“這幾年,你過得怎么樣啊”
車才張張嘴,抱起拳來只說出半句話“大帥抬舉,我”
說是稱兄,車才的歲數其實比劉老爺還要年長,原本點頭哈腰緊張兮兮只是顯得有些委屈。
如今被劉獅子問一句這幾年過得怎么樣,往事涌上心頭歷歷在目,突然語塞紅了眼睛,過了片刻才緩過來,搖頭嘆息。
宗族盡毀,人生無望,孤苦伶仃一個人顛沛流離,能怎么樣呢
他說“大帥進山西那年,太原以北被群賊搶掠,太原以南則兵亂相殺,我在北邊被搶,家族在南邊被滅,無路可走,投奔兵備李世恩門下當個幫閑。”
李世恩。
劉承宗回憶了一下,對這個人名沒啥印象,不過當年他的兵在窟窿關被堵住,沒能進汾州府,就是個兵備道帶的兵。
“后來李兵備因御賊不利被免官,我為避賊去了絳州,幸得河東三韓收留,方有今日。”
“河東三韓”
車才解釋道“韓氏是絳縣鄉紳,祖上為工部尚書韓重,族人在蒲州經商,至此一代有云、霖、霞三兄弟,俱好書法文章,其中韓云是萬歷四十年舉人,任職知州;韓霖是天啟元年的舉人,兄弟二人書法極工,同徐光啟學兵法、與高一志學銃炮,其中云霖兩兄弟還自幼隨外爺王宗岳學陰符槍、太極拳,是文武全才。”
好本事
聽著車才對韓家兄弟的介紹,劉承宗不由得在心里贊嘆一聲,隨后問道“跟徐光啟學兵法、與高一志學銃炮,徐氏精于西學,你說高一志也是西儒,那韓家兄弟都入了教”
車才點點,其實他也入了教。
最早他是給韓家兄弟幫閑,韓霖沒有仕官,修堡藏書,偶爾在家鄉講學,因為車才曾做過儒學訓導,能幫上忙。
在此期間,他便入了教,跟隨韓霖學習天學他們管西學那些東西叫天學,是李之藻弄出來的概念,在山西的形式是類似結交上流人士的幫會,而非教門。
事實證明這事對車才有幫助,不論是精神寄托上希望素娘月娘及其他橫遭大難的族人能有好歸宿,還是現實生活中山西龐大的教友團體,都有很大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