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來,農民起義與官軍之間的實力對比從未如此懸殊。
就在此時,劉承宗突然想笑,但又害怕笑出眼淚。
他對面坐了一個心向大義的大明帝國前軍官。
當保家衛國的大義被饑餓壓垮,只能在縱兵作亂與保境安民之間,尋找一個能填飽肚子茍全性命的平衡點。
這不可笑,很諷刺。
可笑的是,他是楊耀眼中的平衡點。
很快,楊耀手下幾名部下被上天猴帶來,在營地里另外安置一桌。
叫王文秀的步兵百總生得一點兒都不秀氣,一臉大胡子跟頭發連在一起。
胡三槐、吳養臣兩個管隊一個瘦一個胖,還有韓世盤、韓世友兩兄弟俱是體態雄健,是家丁頭目。
都是固原鎮的精銳。
眾人相見,他們還稍有拘謹,高迎祥也不再執著于問邊軍自家有何不足,拿出周游四鎮的閱歷在酒桌上活躍氣氛,那當真是天下第一。
就連不愿多飲酒的劉承宗都喝了半碗,這還是他心里提著勁兒呢。
至于曹耀就不用說了,那本就是個喜好飲酒的,好不容易逮著酒,沒喝到被扛回去也差不多。
劉承宗本來就有點擔心曹耀喝多,開始看了一眼人還好好的,倆人還聊了會天,跟他感慨該回延安了,想婆姨了。
再過一會兒,桌上肉都吃完快要散場,再一回頭,曹耀和馮瓤已經不在桌子上了,倆人在山頭朝東邊壘了幾塊石頭,磕起頭來。
一邊磕頭一邊喊人名,最后大著舌頭抱頭痛哭,徒留沒喝酒的高顯跟魏遷兒在山下抱臂立著,尷尬極了。
他倆喊了上百個劉承宗沒聽過的名字,若非在里面聽見劉遇節這個名字,還真不知道他倆在干啥。
就連高迎祥等人也被驚動,湊過來朝山上看,問劉承宗:“獅子,你手下那倆兄弟,干啥呢?劉遇節是誰,聽著耳熟。”
劉承宗嘆了口氣:“杜將軍部將,萬歷四十七年從薩爾滸帶他倆逃出來,在遼陽和熊經略撞個照面,被斬了……高師傅見笑,倆人喝多了,祭拜戰死袍澤呢。”
“把他倆扛回營地,夜里都提著勁兒,別這倆撒酒瘋再炸營了。”劉承宗對魏遷兒說罷,轉頭向高迎祥告辭,這才對楊耀道:“走吧,咱也回營,我給你和王百總前后兩哨編制,回營細講,明天跟我回延安。”
眾人舉火在山里穿行各自歸營。
韓世盤、韓世友兩兄弟成了劉承宗的家丁隊長,楊耀和王文秀各領前后哨的哨長,麾下邊軍就地整編為哨下戰兵。
次日清晨,劉承宗辭別高迎祥,率部向延安行去。
才剛走出山口,就聽有人喊自己,回過頭,竟是高迎祥肋下夾著粗桿長矛奔馬追來。
離近了,他才看清,高迎祥夾的不是一桿長矛,朱色長桿頭無鋒,編了不知從哪來的舊纓頭雉尾珠絡,是面卷著的紅緞面黃邊大旗。
“高師傅?這是……”
高迎祥沒有說話,只在馬上笑笑,揚臂將一丈二尺的旗桿握在掌中抖起,紅面黃邊的大旗迎風而展,正中用黃線繡著偌大劉字。
高迎祥打馬將大旗遞到他手中,笑道:“你也該有面自己的旗了,劉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