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那會霍老爺喝多了酒,正在瘦西湖賞雪。
都沒仔細看信,只聽送信的仆人說家里要修個堡子,估算要花六百兩。
六百兩,舍不得啊。
像他們這種在揚州做官的,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成日里,有鹽商子弟帶著吃喝玩樂,走哪都用不著花銀子,享受的都是最好的,揮金如土。
可另一方面,這些都是空中樓閣,誰不知道這幻象隨同權力而來,自然也會隨同權力而走。
輪著自己從兜里掏銀子,掂量掂量俸祿,一下子扔出去十年的俸祿,誰心里受得了。
可受不了也沒辦法,邊上有人呢,不能落了面子,便應下了這事,在老家修起一座堡子。
當時霍老爺可從沒想過,這堡子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
不過若硬要說他摳門,倒也不是。
可能是心里有愧,去年聽聞東虜攻入薊州,他當場擲出白銀六百兩,委托澤州衛調澤州匠人捐造千斤銅紅夷炮、千五百斤鐵紅夷炮各一門,打算捐給朝廷裝備山西入衛援軍。
一樣是六百兩,這六百兩他連眼都不眨,就丟出去了。
炮價其實不貴。
工錢、料錢加一點給大號丘八指揮使的好處費,就是霍老爺捐鑄一門紅夷炮的造價。
不存在匠人手藝的附加值。
但非常諷刺的是,只要指揮使的好處費給夠了,就能保證匠人工作積極性,手藝就不會出問題。
從天啟年就開始了,這年頭流行給朝廷捐造紅夷炮。
這會炮鑄好了,正由澤州往這邊運。
不往家里運也沒辦法,這他媽的張鴻功和耿如杞都被下獄了,他就是捐,捐給誰啊,總不能自己推著炮去北京吧。
霍老爺心想,這后金咋就不早點入寇呢?后金早點入寇,他就早點鑄炮,皇帝就早點把張鴻功耿如杞下獄,紅夷炮就能早點進家。
雖說沒技藝精湛的炮手,霍老爺不做一炮崩死劉承宗的美夢,可好歹兩門重炮在墻上擺著,外能驚嚇群賊,內可鼓舞士氣。
他知道劉承宗,去年整個冬天,士紳們走親訪友聚在一起賞雪看山,延安府的參將李卑死在上任途中,是他們最大的談資。
一個人知道會在心里暗笑,兩個人知道能交換見解,三個人坐一塊,就能把事兒聊明白了。
喔,原來前頭還有游擊將軍路誠也死在劉承宗手里。
這從側面證明了劉承宗的實力,不過也不妨礙士人們坐在一起嘲諷丘八,一臉拳拳愛國之心的恨鐵不成鋼。
當然冬天的侃侃而談,更不妨礙霍老爺這會兒兩腿打顫快尿出來了。
吹牛嘛,誰還沒個這毛病了。
霍老爺正在墻頭上數人頭呢,剛數到二百,有人在幾面盾牌護衛下走到堡下,高聲勸降。
霍老爺帶著顫音兒罵道:“降個屁,爾等賊子等著,朝廷大軍一到,這就是你等葬身之地!”
硬氣歸硬氣,他嗅著鼻間嗆鼻氣味,回頭看向堡內升上天空的黑煙,心里也非常清楚,如今他們全族上下的命運,已經不在他們自己手里了。
要看汾州衛、平陽衛還有永和關把總付仁喜那幫丘八,啥時候先來。
付仁喜先來。
其實準確來說,若以這座堅固土堡的方圓一里為界,付仁喜來的要比霍老爺還早一點。
正對土堡的山峁上。